阿诚跪下时告白的行为,并未打动黎锦,让她为之感动。
反而,只是让黎锦产生更加焦躁不安的心情而已。
这波涛般汹涌、复杂怪异的情绪,让她不知所措。
虽然很难把自己的情绪梳理清楚,但黎锦也能隐约感觉到,此时占据自己内心的主要情绪,就是“愤怒”了。
因此,怒气不由得发酵、膨胀起来的黎锦,也“顺理成章”地做出了以大喊大叫来泄愤的行为。
这当然是不对的。
但现在的黎锦,就连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与做法是不对的余力也没有了。
“将军请不要再生气了。”阿诚胆怯、畏缩地说道,“阿诚知错了。所以,将军要怎样才能原谅阿诚呢?阿诚会努力去做到的。”
“为什么要我原谅你?我不原谅的话,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跪在这里吗?”黎锦越想越气,很凶恶地说道。
“嗯。”阿诚跪在地上,轻声如此回答。
此时的阿诚,正用漆黑的、软弱的眼睛往上仰望着黎锦,看起来非常之楚楚可怜。
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一幕。
黎锦深吸了一口气。
最让黎锦难受、不爽的是,她发现,自己明明非常生气,但这种气生得毫无底气,。
光是看到阿诚那“我见犹怜”的模样,黎锦就想要原谅他了。
但怎么可以……仅仅因为这种理由原谅他呢?这是黎锦不能接受的情形。
此时的黎锦,望着阿诚的时候,心里实在烦躁到了极点。
“站起来啊!如果我不原谅你的话,你难道真的要一直这么跪着吗?!”黎锦恼怒地叫喊道。
“阿诚会这样跪着,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啊。”阿诚呆呆地说道,“如果将军能告诉阿诚,怎样才能原谅阿诚的话,阿诚就不需要一直这样跪着了。但现在,阿诚不知道怎么才能平复将军的怒气,所以才会一直跪着。将军请告诉阿诚,阿诚到底该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但,我很讨厌你这么做啊……”黎锦的心里悲愤交加,呼吸也急促起来,她说道,“明明是你的错才对……但是,你这样做的话,就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将军当然没有欺负阿诚。”阿诚软弱地说道,“阿诚只是在自我惩罚而已,难道这么做都不行吗?”
“这么做当然不行了……”黎锦焦躁地说道,“难道你觉得,当我看到你跪在地上的时候,心情竟然会变好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啊?”
“阿诚并不觉得这么做会让将军的心情变好。”阿诚摇摇头,悲哀地说道,“阿诚只是觉得,情势到了这个地步,阿诚做什么都没用了。所以,阿诚跪在地上,不是为了讨好将军,而是因为这么做,会让阿诚自己的心情好受一些。这也是阿诚自私的表现,仅此而已。”
“……啊啊啊啊啊!!!!!”黎锦愤怒又伤心地大喊了起来。
回过神来,黎锦才发现,泪水又一次从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这对于黎锦来说,是很稀奇的事情。
从黎锦有记忆以来,自己因为伤心而哭泣,就是一件非常稀有的事情了。
可能,有记忆以来到现在的流泪次数,连二十次都不到吧?
上一次哭泣的原因,还是因为黎锦失业回家后,发现将军府一家上上下下流落大杂院,百感交集中,落下了眼泪。
这起码也是因为怜悯其他人,而流下的眼泪,似乎更有价值一些。
但今天、此时此刻,却是仅仅因为自己的事情,产生情绪波动。
这对黎锦来说,即使不是唯一的一次,也实在稀有极了。
黎锦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困惑,她变得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阿诚一言不发。
他保持着跪姿,匍匐到黎锦脚下。
然后,阿诚举起手上的丝帕,为黎锦擦去了泪水。
这一刻,黎锦却并没有躲闪拒绝。
她现在、或者说早已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因此,此时的黎锦感觉不到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只是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罢了。
“阿诚真的对不起将军。”阿诚说道,“但是,阿诚对将军,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恶念。阿诚希望将军可以幸福,但是,阿诚也真的很需要待在将军身边。”
“那我呢……那我该怎么办呢……”黎锦自言自语一般地、哭诉着说道,“你只要求得我原谅就好了。那我要追求的结果,又该是什么呢?不原谅你是我的错吗?但是,要我轻易原谅你的话,这不也是对我的‘道德胁迫’吗?”
“阿诚也不知道将军该做的是什么。”阿诚的声音,好像渐渐恢复了澄澈的感觉。
乍看上去,阿诚的神情特征,只是软弱、没有侵略性而已。
但仔细看上去的话,会觉得这张清秀精致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与平静。
那是一种犹如静静燃烧的青色火焰般、炽热而又安稳的力量感,这种力量,让黎锦感到不可思议地亲切和安心。
稍作停顿后,阿诚又再说道:“但是,阿诚至少知道,流泪绝对不应该是将军应该做的事情。”
“为什么……我不能哭呢……”黎锦伤心地说道,“我有时就是想哭啊。虽然我曾经是将军府的大小姐、而且还做过将军……但是,我就不能有软弱的一面吗?或许我是坚强的,但我难道是命中注定地、永远都只能这么坚强吗?”
那太辛苦了,黎锦光是想象下去,都会产生某种类似绝望的感觉。
“不,是这样的……阿诚并不是认为将军不可以有脆弱软弱柔弱的一面,阿诚只是觉得……”阿诚停顿了一下,然后诚恳地说道,“流泪会伤到将军的眼睛。而且,将军哭泣的时候,头也会疼的。”
这里确实……被阿诚说中了,黎锦心想。
因为,先不说眼睛感觉很酸楚难受的问题吧……
此时,黎锦的太阳穴附近,真的很疼,晕晕乎乎的。
眉心、额头、太阳穴周围的位置,都感觉好像很疼。
用身体的感觉评价的话,那就简直是……随时昏倒也不奇怪了……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呢?”黎锦焦躁地说道,“难道哭对身体不好的话,我就不能哭吗?”
那么多爱哭的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么难受的情况下保持哭泣的呢?黎锦真的感到很疑惑。
难道只有黎锦自己,在哭的时候会觉得眼睛疼、头也疼的吗?
这时,阿诚忽然举起了右手示意。
“阿诚想请个假。”阿诚用清澈柔和甜美的声音说道,“阿诚想请求暂停‘跪在地上’这个动作。因为,阿诚现在有事情要做。如果可以的话,阿诚想将军允许阿诚暂时离开。”
“……你说啥?!”此时的黎锦,额外产生了名为荒诞的感觉,“难道是我让你在地上跪着的吗?真相,难道不是‘你自己非要跪在地上,我叫你起来的时候,你还拒绝起来’这样子的吗?”
太魔幻了。
黎锦对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只感觉到目瞪口呆。
多么纯粹的闹剧啊。
包括黎锦自己在内,简直没有人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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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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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以“让自己高兴、轻松”的原则、行事的结果,就是让大家都感到不爽。
当然,阿诚没有丝毫生气的表现。
阿诚的整体情绪是感伤的,但却出乎意料地安定与平静。
这一点,虽然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黎锦反而觉得,如果阿诚生起气来、自己和他吵一架的话……那时的情况,可能比现在还要好一些吧?
总而言之,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黎锦的心中,可说是百感交集。
“是的,阿诚跪在地上,确实与将军的愿望无关。”阿诚以沉静的眼神望向黎锦,用安稳的声音说道,“但是,阿诚确实是为了平复将军的怒气,才跪在这里的。所以,阿诚有事要离开的话,就不得不征求将军的意见了。”
看着阿诚的时候,黎锦不由得抿紧嘴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黎锦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吐出。
就好像这样做的话,她就可以平复心中奇怪而复杂的情绪似的。
“你不必寻求我的意见的。因为,我对此一点意见也没有。”黎锦有些木然地说道,“虽然,我确实是在生气。但是,我生气这件事,对现状会有什么有益的改变吗?所以,我生气本就是不对的。如果你改变你自己擅自制定的规则、离开这里的话,就算我会因此生气,也绝不是你的过错。”
“那是真的吗?将军不想再生气了吗?”阿诚似乎误解了黎锦的话,竟然有些惊喜地问道,“所以……将军可以不生气了吗?”
阿诚的这一反应,实在是近乎愚蠢地……单纯天真。
他可真是个傻孩子。
由于意识到这一点的缘故,黎锦的内心感到颇为无力。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啊。”黎锦用僵硬的表情说道,“虽然心情不好这件事,对现状毫无益处。但是,我不还是在保持这么做吗?也许,我知道、我认为这么做不对,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因为我想这么做。”
说话间,黎锦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怒气难以平复。
脸上虽然是基本平静的状态,但她其实气得快要发疯了。
也许,黎锦不能原谅阿诚的原因,恰恰是因为,阿诚做了和她的所做之事、性质很相似的事情的缘故吧?
与阿诚欺骗黎锦的行为,所类似的是,黎锦也曾经做了欺骗连琥的事情。
如果黎锦是个从来没有欺骗过谁的、诚实之人的话,此刻的她,应该会更平静、更沉稳、更有底气的。
甚至,也会因此更加宽容、更加能原谅别人的过错了。
某种意义上说,黎锦其实明明是很理解阿诚的行为的。
这种欺骗,本来并无恶意可言。
那多半是由于,“欺骗者”的内心,有某种不方便直说的苦衷所致。
然后,因为不愿意破坏与对方的和睦关系……或者说,为了维持虚假但珍视的、重要的人际关系,所以,才会笨拙地选择了欺骗吧?
即使是没有恶意的人,有时也会因为笨拙、而犯下令人厌弃的“欺骗之罪”的。
而且……在黎锦的感受中,因此动机而被“欺骗”的人,也同样犯下了某种“过错”吧?
黎锦认为,至少,自己被欺骗时,也并不能说是完全“清白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