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女子面容慈善年轻,是他朝思暮想的母亲,剑跌落在地上,萧沂向她跑过去。
却见母亲拿起剑,指着他,声音凄厉。
“逆子,你毁了我蛰伏多年的灭齐复越之棋,你毁了我的心血,我的棋盘,我白生了你,你落地之时,我就该杀了你。”
萧沂摇头,当复仇的信念拿剑指向他时,一切都崩塌。
无数斩去的亡魂狰狞爬起,拽着他的脚,恶鬼低咛,声声咒骂他入阿鼻地狱。
他错了吗?他真的该死吗?他是恶人,他不该活着,他二十余年都是个笑话。
鲜血如一张大网将他捕杀,他抱头跪在地上一遍遍说不。
与此同时,一句句,“去死。”
充斥着他的大脑。
幻蛊与人不过讲究一个谁能熬过谁,大多的人,最后在恶鬼的蛊惑下,以自杀结束痛苦。
萧沂通红的眸,在摇摇欲坠之中看见一把剑,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如同诱惑。
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握住剑。
缓缓移到脖子上,企图摆脱痛苦。
他闭上眼,一抹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的脖子上。
很烫,但不是他的。
“萧沂。”
“萧沂!”
一声声熟悉的缥缈之音,恍若佛堂的钟声,震碎了恶鬼,四周逐渐寂静。
是神佛降临吗?
萧沂缓缓掀开眼皮,望向神佛,朦胧之中,那张柔和在月光下的脸渐渐显现。
是林惊雨。
她紧紧握着那柄剑,阻止了恶鬼的蛊惑,抵御死亡,赐予他新生。
恍若无数个深渊,她把他拽出。
虚与实重合,萧沂勾起苍白的唇,“林惊雨,果然想着你,就不痛了。”
他虚弱的声音呢喃,“你怎么每次都能救我于水火之中,你是不是,我的神明啊?”
林惊雨丢开剑,沾血的手拍了拍萧沂的脸。
“我是这辈子欠了你了。”
当炽热的鲜血蔓延在冰冷的脸颊,萧沂的意识剥开梦境,他望着林惊雨的手,鲜血淋漓,极深一道口子,血肉模糊。
像是下了极狠的劲。
萧沂的身体依旧有些颤抖,他拽着她的手,虚弱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响起,“你傻啊……用手握剑……你要不要手了。”
“我要是不握,你就死了。”
望见他抖,林惊雨抱住他,“你是不是冷。”
“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没伤及骨头,一会包扎一下就好了。”
林惊雨又重复道:“你是不是冷。”
萧沂的下颚抵在她的肩上,“现在不冷了。”
“可你的身体还在抖。”林惊雨问,“是很痛吗?”
她赶忙抽身,怕抱着他,他的身体更痛。
萧沂却伸出手,搂住她再次相拥,比方才还要紧,他靠在她的颈窝,缱绻她炽热的体温与淡淡芳香,恍如抓着黑暗之中的一抹曙光。
男人低喃,“林惊雨,抱着你,我就不痛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让我靠一会,就靠会。”
他脆弱得像个孩童,林惊雨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多久都行,今夜我陪着你,我陪你一起熬过去,度过苦难,像从前一样,你我相互扶持,走过万水千山。”
月光柔和地照在彼此身上,轮廓紧密相连,恍若一体。
墨竹轩静悄悄的,林惊雨望着窗外的夜色,皎皎明月,繁星璀璨。
“萧沂,今晚夜色很美。”
“明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熬过漫长的黑夜,静待黎明的曙光。
当东山浮现一抹绚烂的红晕时,曙光让墨竹轩的黑夜逐渐消散。
年轻的帝后相互依靠在地上。
林惊雨伸手,阳光穿过斑驳的枝叶,穿过指缝,折闪的光晕透进琥珀色的瞳孔。
身后的男人脸色苍白如纸,薄唇却微微勾起,洋溢着笑,声音沙哑道。
“林惊雨,你说得没错,今日是个好日子。”
他望着东升的日出,“我们的黎明来了。”
林惊雨靠在他的肩上,埋怨道:“哦对了,萧沂,今日你急急忙忙消失,错过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
林惊雨扬唇,“你的位子后继有人了。”
萧沂一愣,紧接着,林惊雨握住萧沂的手,覆盖在她的小腹,“我们有储君了。”
与黎明曙光一道而来赋予新生的,还有一颗微弱的跳动的新生命。
*
皇后有孕,还没等出生,皇上就大赦天下。
看这架势,是要立腹中胎儿为储君,可这是男是女都未可知。
京城连着朝中纷纷议论,猜测林惊雨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彼时林惊雨躺在光滑的丝绸软垫上,外有三层护卫守着,暗还有暗卫提防,里三圈侍女照顾。
托话本,举葡萄,还有个给她捶腿。
萧沂为了能让她孕期舒心畅快,特地摆了盆硕大的金钱树在殿中,好让她赏心悦目。
萧沂下朝回来,走进坤宁宫。
他抬了抬手,四周的婢女屏退。
林惊雨握着书,见萧沂进来,她余光瞥了一眼,“听说,外面都在讨论我腹中胎儿是雌的雄的。”
萧沂在金盆中洗干净手,才走到她面前。
“你不必理会。”
他边擦手边道。
林惊雨一笑,随口问,“那陛下希望我生儿子还是女儿。”
“都行。”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手中的与狂徒二三事,“只要是我的,你生的我都喜欢。”
林惊雨一顿,抬头道:“你这话说得,但倘若不是你的呢?”
萧沂盯着她,“看在你的面子上,凑合着养养,但那狂徒,孤定要杀了。”
说着,他收走她的书,“这书我记得我不是烧了吗?”
“阿珠给我的,她那有许多这种书,看我养胎无聊,又给我送来一打。”
“那我可得跟齐旭好好说说,让他管管他媳妇,切莫带坏我媳妇。”
她嘁了一声,“谁是你媳妇了。”
“林惊雨,全天下见证的,你别想耍赖。”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还有它见证。”
林惊雨望着肚中的新生命。
“说实话,其实我希望她是个女孩。”
她抿了抿唇,嗤笑一声,“许是从小没得到过什么母爱,我想把母爱灌注在她身上,灌注在另一个新生的我身上,弥补从前的缺失,我想想,她该是个快乐又明媚的姑娘,自由而又无忧无虑,她可以决定她的喜好,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人生,一个绚烂多彩的人生。”
萧沂握紧林惊雨的手,“那就是个女孩。”
“她想干什么,就想干什么,她想当皇帝,我就力排众议,立她为储君。”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而林惊雨,往后你也可以快乐明媚,我不敢保证无忧无虑,但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决定你的喜好,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人生,一切凭你的意愿,绚烂多彩。”
林惊雨静静地听他讲,他眸中的秋水柔和又坚定。
她搂住萧沂的脖子,昂起头,“我低俗一些,我此生的喜好和追求就是钱和权。”
萧沂一笑:“行,那孤送给皇后的摇钱树,皇后可满意?”
“不满意,太低俗了。”林惊雨望向金灿灿的摇钱树,财大气粗的,“本宫好歹也是个皇后,如此得被人道土鳖。”
“行,下次送个文雅些的,金灿灿的竹子如何?”
“好。”林惊雨一笑:“你不如送我个金灿灿的你如何?”
“行。”萧沂吻上林惊雨的唇,只是蜻蜓点水,小心翼翼把持。
鼻尖相抵,他呢喃道:“我愿把我一辈子送给你。”
*
林惊雨孕后愈发得嗜睡,还没聊两句,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萧沂轻轻把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