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血腥之气洗不掉,她伸手要去握他的手。
萧沂躲开,他望向前方阴沉沉的天,“天冷了,你不必来给我送衣裳。”
林惊雨收回被拒绝悬在半空的手,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看着冷漠,却也落寞,她扬唇一笑,昂头望着他。
“就算不送衣裳,我也会站在这里,等你回家。”
萧沂一愣,“回家?”
“是呀,回家。”
林惊雨点头,坚定回答。
天空忽然又落起雨,“好在我带了伞。”
当撑伞之际,她抬头,他已往前走去。
秋日寒雨淅淅沥沥,坠在他身上,他白色沾有血迹的衣袍打湿,墨发朦胧一层雾,他便走在寒雨之中,风声潇潇。
林惊雨未跟上去,她紧握伞柄,望着萧沂的身影,跟在他的身后走在宫道上。
这条路很长,走到墨竹轩,已是深夜。
木二见萧沂冒雨回来,身后是撑伞的林惊雨,他不敢问萧沂,只敢怯怯问林惊雨。
“这怎么回事,殿下还病着呢,怎么连把伞都不打,再严重了可怎么办。”
林惊雨收伞,抖了雨水下来,她望向紧闭的屋门,“身体上的病还可以用药治,心上的病系铃人已死,难以治,与其如此,不如叫他放纵一次,也好清醒些。”
“可是这……”
木二还要再劝,林惊雨道:“你去备碗姜汤过来,再拿床被子,我虽解不了他心中苦,但总要焐热他。”
“好,属下这就去。”
木二拱手离开,雨势渐大,林惊雨再次望向紧闭的屋门,太子说,萧沂是个躲在黑漆漆屋子里的小孩。
可皇兄走后,黑漆漆的屋子里,小孩怕是会怕。
*
月被乌云遮掩,屋内黑漆漆一片,林惊雨推开屋门,端着姜汤,手臂上搭着被子进来。
情景似曾相识,她下意识看向床榻,却不见萧沂身影。
他会去哪,别是又跑出去了,他还生着病,她允他让自己清醒,但不是去找死。
林惊雨慌忙折身要推开门去寻他,忽然她听见黑暗角落里哐当一响,是有什么东西碰撞。
液体漫延,林惊雨闻见淡淡酒香,她寻酒香而去,月光昏暗,她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寻到了喝醉了的萧沂。
地上放着一坛酒,他手里还握着一坛,地上那坛应是给萧筠的,他碰倒了酒,慌忙去捡。
忽然,酒坛握上一只纤手,在月光下皎洁,林惊雨俯身,捡起酒坛,她拢不起酒水,覆水难收,人亦难回。
她唯能安慰道:“殿下你看,酒水在慢慢干涸,是太子殿下在与你饮酒。”
林惊雨昂头,萧沂亦望着她,只是眼神涣散,他唇干裂,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在月光照射下,如一个死尸。
生病喝酒,与大半夜再跑出去,别无两样。
萧沂当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换作以往,她或许会一巴掌拍醒他,可今夜的萧沂是个可怜虫,她不忍以待。
他双眸如一汪死潭,杂草在里面发臭腐败,他抬手又要饮酒,林惊雨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殿下不能再喝了,殿下已经醉了。”
他声音沙哑,“若是能醉就好了,大梦一场,可是林惊雨,我好清醒,我一点也喝不醉。”
他谈吐清晰,倒却像是个清醒人,清醒地糟蹋自己身体。
“可是殿下,你生病了。”
“一文不值的身体,谁又会在乎。”他摇了摇头,“身在帝王家,或许一开始就投错了胎,我的母亲死于宫斗,兄长死于权力之争,我的父亲坐在那高高龙椅上,漠视骨肉离去,助纣为虐歹人,为了天下,为了皇权。”
“而我,于皇权之下,不过是只蝼蚁,林惊雨,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也许明日,也许是后日,太子尚且如此,我这个低微皇子死在哪,都不会有人在乎。”
“可是你的属下会在乎,阿珠会在乎,我亦在乎。”
她眼睛透亮,一双琉璃珠子静静望着他,很亮。
萧沂看向她,沉默半响。
他轻启干涩的唇,“林惊雨,我好冷。”
林惊雨见此,赶忙将被褥披到他身上,围住他。
她问,“怎么样,还冷吗?”
萧沂点头。
林惊雨注意到有寒风灌入,她转头见窗外摇晃的树枝,倾盆暴雨,“这窗户谁打开的,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关一下窗。”
她的身影跑去,又匆匆跑回来蹲下,搓着他的手,“殿下,这样还冷吗?”
冷,似凛冬,寒入肺腑,彻骨痛心。
萧沂道:“好冷,好冷。”
这可怎么办,林惊雨心想是他患了风寒,还到处跑,灌风又淋雨的缘故。
她索性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迎着昏暗月光抱住他,用身体紧贴他的身体,紧紧搂住,“殿下,这样还冷吗?”
萧沂目光微动,她的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在跳动,她的身体很温暖,心脏很炽热,手还搓着他的背脊。
“好像,不冷了。”
林惊雨欣喜一笑,“不冷了就好。”
窗外暴雨急促,屋内寂静唯有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沉默许久,萧沂忽然问,“林惊雨,你先前说的让风擦去眼泪的法子有用吗?”
“殿下想哭?”
“嗯。”
“那是祖母离开我,没有人给我擦眼泪才用的那法子,可是殿下,你且哭着,你有我,我会给你擦去眼泪。”
萧沂没了声,正当林惊雨以为萧沂是说说的,毕竟他曾言他最不屑哭。
可颈窝上一片湿热,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在细小颤抖,极其控制,不想叫狼狈暴露。
林惊雨安静无言,温柔,轻轻地拍抚他的背脊。
许久过后,萧沂抬头,下颚抵在她的肩上,他望忽暗忽明的窗户,“外面的雨,好像停了。”
林惊雨道:“希望明日是个明媚好天。”
皇宫子时钟声敲响,日夜更替,是皇权的延续,他的眸暗了又明。
“林惊雨,我想做皇帝。”
他忽然道,皇帝尚在,如此大不敬之话,林惊雨未有诧色,她扬唇一笑。
“那妾身要做皇后,殿下可不要丢下我。”
“这条路很长,很艰险。”
“那我便陪你一起走。”她认真道:“萧沂,我们一起走,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管它前方刀山火海,你还记得悬崖上,你告诉过我的,爬到最高之巅,叫那些欺辱我们的,皆匍匐在我们脚下。”
“好。”
爬到皇权的巅峰,权势在手,成为强者,才能庇佑追随他的士兵,才能履行兄长的承诺保护阿珠。
才能许诺某一个人。
他枕在她的肩上,是冰冷皇宫最温暖的地方,亦是唯一的安宁。
林惊雨忽然问,“殿下还冷吗?”
萧沂答:“不冷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太子丧礼那日, 举宫白丧。
灵堂,长宁公主哭晕几次过去,皇后搂住长宁公主, 拧着帕子擦去泪,“阿珠,母后就剩你一个了, 你可万不能有事。”
萧珠最后一次哭厥过去, 气息微弱, 皇后连忙叫人给抬下去, 她想过去照顾萧珠,却又因为皇帝忙于朝政, 丧礼大小事宜由她操办主持, 生为一国之母,太子养母,难以离身。
“母后且去, 这里有我。”
皇后闻声转头, 棺椁灵柩前, 萧沂身形瘦削, 背却挺直, 他微微侧头朝皇后低首。
太子与三皇子兄弟情深,由他守在这,她也可放心。
皇后思索片刻,只好道:“那便有劳三皇子了。”
“无事, 替娘娘分担主持皇兄的丧礼, 是我该做的。”
“是个好孩子。”皇后叹气, “有你在,本宫也放心了。”
皇后随长宁公主离开不久, 二皇子进来。
“母妃身子骨不好,前阵子遭刺客行刺受了惊吓,就由本皇子代母祭拜太子。”二皇子大步走近灵堂,他抬手示意太监上来,只见太监手中拿着一把旗子。
“此安魂旗是我献给皇兄的,以表本皇子对皇兄的哀伤与惋惜。”他走近棺材,抚摸棺材板,继续道:“皇兄便安心去,缺什么要什么跟我这个弟弟讲,这人世,这京城,这皇宫便不劳皇兄费心了,这儿有我在,我会替皇兄照顾好一切,一切都有我,由我。”
他喃喃道,拍了拍萧筠的棺椁,负手扬长离开。
经过萧沂时,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如视蝼蚁,毫不把他这个三弟弟放在眼里。
林惊雨转头,查看萧沂的神色,他波澜不惊,未有动怒之色。
林惊雨小声气愤,“太子一死,二皇子更嚣张至极,什么安魂旗,究竟安的哪门子的心,长孙血脉的人果然无耻。”
萧沂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他眼神淡漠,萧辰视他如蝼蚁,他如今又何尝不是视萧辰为可怜虫。
“我从前觉得二皇兄有长孙氏扶持,就算不是嫡长子,也投了个好胎,皇权之路胜券在握,经此一夜才知,不过也是个傀儡,与我们一样是个可怜虫。”
风大了,吹得安魂旗翻卷扯不开,太监连忙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