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筠儿没了,你想扶持的人我没有照顾好,给你的承诺我又食言了。”
“你说,筠儿会不会怪我。”
“你说,沂儿会不会像你一样,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皆说女像父儿像母,恐怕是的。”
“沂儿和筠儿,怕是都不会原谅我了。”
*
林惊雨走出亭子,她一副不惧的模样,但掌心早已戳出数道月牙痕,她长长舒了口气。
她简直是疯了,她一个蝼蚁,在九五至尊面前指责皇帝不配为丈夫与父亲。
简直是疯了,只为逞一时之快,为了一个萧沂,可怜他,想替他讨回公道。
就算她毫发无损出来,但保不齐皇帝日后会给她穿小鞋。
罢了,说也说了,林惊雨叹气,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额头落了几滴雨水,林惊雨抬头,天下雨了,她当真是倒霉。
四下无人,她拽起裙子,急忙要回去。
烟雨蒙蒙之中,她忽然顿住,瞧见一道颀长白袍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来。
是萧沂。
“殿下怎来了。”
他道:“瞧着天下雨,怕你淋着。”
此刻而言,林惊雨了去悔意,她抬腿朝他跑去,步子轻快,踩溅起泥水,脏了裙摆。
不过,不重要。
她带着湿凉的雨水,忽然轻盈地跑过来,手臂穿过腰身,抱住他。
萧沂一怔,伞险些不稳,“怎么了。”
“我方才差点死了,因为你。”
他薄唇轻启,嗓音温润。
“多谢。”
“所以你得在我的凤冠上多加两颗夜明珠。”
“好。”
他说完咳了一下,他风寒未好,林惊雨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冰凉 。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萧沂说他的父皇其实是爱他的,她不知道那爱是感动,还是作呕。
但唯有一点,她与萧沂是如此相似,假如此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以为憎恶她的人是至亲至爱之人,那么她会恶心到想吐。
与其如此,宁愿不要那爱,还能狠心下手。
她说:“萧沂,你不是没有人疼的孩子。”
他喉咙变得有些沙哑,“我知道了。”
林惊雨松开萧沂:“嗯?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方才说的。”
萧沂一笑,望着林惊雨为难的模样,“你不用与我解释,也不用告诉我那个人是爱我的,从未感受过,也最好从未知道,如此我心里也踏实。”
林惊雨沉思良久,她伸手夺过伞,今日换作她给萧沂撑伞,“雨要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萧沂点头,“好。”
第47章 第 47 章
坤宁宫内, 皇后刚安抚好公主回来,一身疲惫,她拖着华丽的凤袍, 繁琐厚重。
凤椅冷硬,她坐在榻上,半侧躺着, 头抵着手指, 按摩额头穴位。
一旁的婢女端上一盏茶, “娘娘忙了一日, 喝口茶解解渴吧。”
皇后抬手喝下,侍女微微抬头, 观察皇后脸色, 她自小服侍皇后,又跟随皇后进宫一路到现在,打心底替皇后考虑。
“奴婢知娘娘丧子之痛, 但娘娘如今也得开始考虑起未来, 太子如今这一去, 娘娘无子嗣, 长孙皇贵妃向来跋扈, 若将来二皇子登基,不得耀武扬威,娘娘以后的日子也难过。”
皇后凤眼一瞥,她皱眉狠狠一拍桌子, 茶掉在地上, 四分五裂。
婢女赶忙跪地, “是奴婢妄言,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望着跪地的人瑟瑟发抖。
“你起来吧。”她双眸微眯, “你说得没错,倘若老二当了皇帝,长孙皇贵妃嚣张跋扈,定然要爬到本宫的头上,天有不测风云,陛下一但驾崩,本宫无子嗣,这后宫便再无本宫的容身之地。”
她轻叹了口气,“兰妃有帝王宠爱,贵妃有长孙氏撑腰,兄长为人迂腐,自诩文人傲骨,不争不夺,皇上又重武轻文,林氏早无当年荣华,这一代子嗣单薄,唯有二房有两个男丁,可二哥无所作为,只能仰仗兄长,如今只有本宫撑着林氏一族,保其荣华。”
“可怜本宫无子,皇上对本宫又向来平淡,唯一重视的,就是将阿珠与筠儿交与本宫抚养,本宫名下有太子,本可无忧与长孙皇贵妃对抗,可天要害本宫,带去了筠儿。”
说着,她声音哽咽,虽不是亲生,但也养了十余年,太子死的那夜,她亦哭了一夜。
“娘娘凤体保重,切莫再哭坏了眼睛,太子一向孝心,想必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愿看娘娘如此。”侍女说完,咬了咬唇,“太子与三皇子一向亲近,奴婢以为,太子走后,这宫中还有个三皇子,虽娘亲低贱了些,但若能得娘娘帮助,他定鼎力还恩娘娘。”
“三皇子?”皇后抬起头,女人的眼睛微红,胭脂糊了些,她捏着帕子擦去眼泪。
她从前鲜少注意这个皇子,一开始甚至不知皇宫还有这么个人。
“筠儿先去与他是很要好,本宫记得……三皇子妃是林家的姑娘。”
说到林家的姑娘,皇后眼睛一亮。
婢女答,“是府中妾室所生,是个庶女,不比林大小姐。”
“虽是个庶女。”皇后想起先前林夫人跑来道,是个瘦马所生的早产儿,不知血脉是否纯正,皇后紧闭了眼,叹了口气又睁开,“但不管怎么讲,都是我林家的姑娘,姓林就够了,我林家必须再出个皇后,才能保林家在朝中地位如旧,不至于被长孙氏压下去。”
侍女微微抬头,“娘娘的意思是,扶持三皇子?”
皇后凤眼一转,“你方才不就是在提点本宫,扶持三皇子吗?”
婢女又低下头,“奴婢不敢。”
“好了,你说得没错。”皇后放下帕子,“本宫立于这皇宫,是要找个依靠,为了林家,也为了自己,”
*
墨竹轩,探枝煮了碗风寒药,林惊雨接过端进来,见萧沂坐在书案前,手执黑棋,案上棋子星罗棋布,全是他一手布置,也由他一点点击破自己。
林惊雨放下药,贤惠至极,却于他皱眉深思时笑着问,“殿下在烦忧什么,眉皱得这般深,若是留下纹便不好了。”
萧沂松开眉,“在想生我者和继名者。”
“殿下的意思是,皇后要扶持你。”
萧沂望着棋盘思索良久,眉心微动放下黑棋,“太子一走,她如今身处尴尬境地,是得为自己筹谋。”
他抬起汤药,林惊雨拦住,“慢着。”
萧沂一顿,见她纤手伸来,掌心是一块橙色蜜饯,“这药苦,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临了,她又加了一句,“殿下曾经这般教过我。”
萧沂一笑,拾起蜜饯,喝了汤药。
“苦吗?”林惊雨问。
“不苦。”
“想来皇后会来找你,收拾一下。”
“我?”林惊雨扬唇一笑,“想来也是,我与皇后皆姓林,她要帮扶林家,自得从我这个侄女下手,只是没想到,我这个向来被丢来丢去,排挤在外的低微庶女,还会叫人重视。”
她望着屋外院子里被风卷起的叶子,她从前便如这枯败落叶,随风逐流,低伏于人,从无自己可主张的事。
风把叶子卷了进来,林惊雨捡起,在手中把玩。
她不免感慨,“从前啊,妾身便是这落叶,只有这世间的风驱赶我的份。”
萧沂道:“我倒认为,你是枯叶蝶,风不会驱赶你,你有自己的翅膀,逆风而飞。”
林惊雨执白棋,微微俯身,“可是殿下,风大了。”
她落子,眼睛注视着他。
萧沂抬手,原本可破白棋的黑子落在角落。
他望着她的眼一笑,“那我便叫这风停。”
“难为殿下,与我说着这文邹的话。”
林惊雨伸手指尖擦过萧沂的手背,捏住他放在角落的黑棋,将其放在本该放的地方,那确是一条难以攻破的劲道。
但她不畏,淡然一笑,“殿下不必让我,就算风大,蝴蝶依旧可以飞。”
门外木二来报,“坤宁宫的婢女来了,说是皇后娘娘请三皇子妃过去。”
“看来皇后已迫不及待,你也没有功夫收拾了。”
“无妨,一身素衣足以。”她扬唇一笑,“也好让皇后多补足我一些。”
“你倒是机灵。”
“彼此彼此。”
林惊雨起身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她转头道:“殿下且安心等着,妾身给您探探口风。”
*
林惊雨跟随皇后跟前的大宫女进坤宁宫,坤宁宫华丽,却也寂静。
这里是她从前且如今也不变,梦寐以求的地方,她步伐沉稳,礼数周全。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惊雨跪下,殿中缭绕茶香,皇后喝着茶,望向地上毕恭毕敬的女子,微笑道:“从前只在慈宁宫瞧见你,当时就觉得是个妙人,太后喜欢你爱与你说话,本宫也插不上嘴,只得趁今日背着太后偷偷把你叫出来。”
“多谢娘娘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