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娇闯进去,握住叶柔的手。
屋内弥漫血腥之气,叶柔冷汗淋漓唇角惨白,微睁的眼睛看到叶娇,顿时哭起来。
“娇娇,娇娇,你……”
“我没事。”叶娇说着起身,捉住大夫的衣领。
“救我姐姐。”她沉声道,“孩子不重要,我姐姐的命要紧。”
“什么孩子不重要?你怎么说话的?”钱老夫人哭起来,“我儿被抓走生死未卜,我这孙儿若是出什么事,可叫我怎么活啊。”
病床上的叶柔悲鸣出声,她的手按在肚子上,表情痛苦挣扎。
叶娇站在屋内冷笑。
“钱夫人,”她厉声道,“你可想明白了,我姐姐不是产期,如今怀胎不足三月。不保她,难道这胎儿能自己长大降生吗?”
慌张的大夫连忙附和:“正是这个理啊,还是要保住大人,娘子只要身体康健,以后有的是机会诞下麟儿。”
“我不管!我不管!”钱老夫人情绪崩溃,“钱家不容外人作主。”
屋门在此时被人踢开。
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来。
她尚未来得及梳起发髻,一双眼睛惊慌又愤怒,待看到叶娇,神情稍缓,看到床上的叶柔,又突然像要护住幼崽的母狮。
这是叶娇的母亲。
她身后跟着叶娇的丫头水雯。
是水雯被京兆府的人吵醒,发觉出了大事,跑回安国公府禀报。
叶夫人手中握着一把剑。
那是安国公留下的剑,先帝御赐“镇国宝剑”。
“我拿这把剑来,”叶夫人抽出宝剑,一字一句道,“是想告诉你们,叶家女儿的生死,不容外人作主。”
第12章 为母则刚
像无边夜色中劈下一道闪电,室内又亮又安静。
叶夫人看起来不通半点武艺,可御赐宝剑带来的威严森冷、母亲救女裹挟的奋不顾命,到底还是让钱家人恢复了神智。
“叶夫人,您别急啊。”
钱老夫人怔愣着起身,又呵斥大夫。
“还不快给媳妇用药?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
她的眼睛空洞地左右张望,束手无策却心有不甘。
叶娇见情势暂稳,走过去安慰母亲。
“母亲,别担心,姐姐没事的。”
叶夫人示意叶娇走近,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还不快点拿走?这也太重了,金子做的吗?我胳膊都麻了。”
她说着就要把剑丢在地上。
叶夫人平时是不碰刀枪剑戟的贵妇人,挥剑闯门,的确是难为了她。
叶娇连忙接过,回答道:“是古越国的青铜。母亲您平时不都不让我碰嘛。”
御赐之物,一般都供在家中正堂内,小心保管。
叶娇把剑扛在肩上,像扛着一把锄头。
她站在叶柔床前,明亮的眼睛看谁一眼,谁就吓得直哆嗦。
救活叶柔并不困难。
血崩是因为滑胎,盲目保胎会让她血竭而亡,可若狠心用药催产,等胎儿堕下,血流便止住了。
血止住,胎儿也没了。
叶柔躺在床上小声哭泣,叶夫人没有碰钱家奉上的茶水,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钱老夫人连忙解释:“这孩子不懂事,半夜跑去半月塘找叶二小姐,这才出了事。”
“不是,”虚弱的叶柔牵住母亲的衣角,悲愤道,“是钱友恭打我,孩子才……没了。”
“胡说!”钱老夫人上前一步,急着为儿子辩解。叶娇把宝剑从肩膀上卸下,钱老夫人便又退回去了。
“这不是胡说嘛!”她小声地嘟囔着。
“走吧。”叶夫人站起身,抬手搭在奶娘胳膊上,迈步向外走去。
这就走了?
竟没有因此发怒?
钱老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正要送客,又听叶夫人交代奶娘道:“用软轿抬着大小姐,给她裹严实,小月子也不能吹风。”
这是要把叶柔带走。
钱老夫人顿时慌了。
“亲家,您可别这样。这事儿脏污,哪儿能回娘家坐月子?”
叶夫人回过头,一双杏眼中含着冷冽:“你们钱家才脏污,我们叶家不脏,也不怕脏。”
“亲家!”钱老夫人拦住叶夫人的路,“您这么做,是逼着两个孩子和离吗?”
“和离?”叶夫人冷笑道,“你们也配和离?明日京兆府,接我们叶家休夫的状纸吧!”
折腾了一夜,天已蒙蒙亮。
叶娇扛着剑走到钱宅门口,看到那里守着京兆府的衙役,远远地,那人的马车仍停在道旁。
只见马车,没有见人。
忙了整晚,或许他已经在车内睡着了。
叶娇把扛着的剑换了个肩头,跟随母亲步入马车。
叶家人浩浩荡荡,几乎出动了整个国公府。来的人这么多,就算是抢,也能把叶柔抢回去。
小轿抬出叶柔,再把她扶上马车。叶柔掀开车帘,幽幽地看一眼钱宅。
钱友恭已经被抓走了。
那是她违抗母命执意要嫁的人,那个人伤害她,还要伤害她的妹妹,甚至丧心病狂到杀人埋尸。
叶柔像是大梦初醒,怀疑自己当初为何会昏了头。
可是就这么回去吗?她觉得屈辱又羞愧。
叶夫人看到了女儿的神情。
“快放下帘子,别吹到凉风。”她提醒道。
“母亲,”叶柔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女儿已经出嫁了,这么回去,可怎么是好?”
“怎么?”叶夫人竖眉道,“怕我养不起你吗?你放心,就是山珍海味供着你,母亲也能再养你五十年。”
叶柔痛哭失声窝进叶夫人怀里,叶夫人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像在安慰襁褓里的婴儿。
不管长多么大,母亲永远都会为孩子兜底。
“就是,”叶娇也跟着安慰姐姐,“咱们家里不缺钱。”
叶夫人撇撇嘴,看叶娇一眼。
“你这套衣服哪儿来的?”
叶娇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叶夫人又看她的头发。
“怎么最近越来越素了?明日再去买些钗环,给你姐姐也带回来些。”
叶娇依偎进母亲怀里,深深闻了闻她的气息,觉得这一夜的惊惧难捱,都过去了。
叶夫人张开胳膊,把两个女儿紧紧拥住。
十年了,没有丈夫的日子,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二日的朝堂上,皇帝知道了钱宅的事。
原本钱友恭只是一个没资格上朝的京兆府参军,皇帝不必过问这件案情。但死的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就难免还要抚慰几句。
户部侍郎悲痛欲绝,已告假休养。
除了这些,皇帝最在意的,是那柄先帝御赐的宝剑。
“安国公府,”他在御座后沉声道,“他们竟肯拿出先帝的那把剑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许多朝臣不明所以,但一位年老些的官员道:“微臣记得,当初圣上赐陈王死罪,陈王妃哭求安国公府借剑求情,被拒绝了。”
陈王妃,是叶娇的姑母。
“是啊,”另一人附和道,“不光拒绝,叶羲干脆远避庙堂,出家为道,十年来不曾回来,可见道心坚定。”
皇帝显然不想多提当年的事,他摇头道:“近日两事,均涉安国公府。叶家要休夫,那便依了他们。刘砚——”
京兆府府尹刘砚应声出列。
皇帝道:“朕听说是叶娇报官?”他问得很轻松,却像是在等待什么不同寻常的回答。
刘砚迟疑一瞬,点头道:“正是。”
他的话不多,就算回禀皇帝,也常常只是一句。
皇帝缓慢地“哦”了一声,又夸奖叶娇道:“弱质女流却能大义灭亲锄奸惩恶,理应厚赏。不过女儿家的名节要紧,你断案粗中有细,朕很放心。”
刘砚惶恐下拜,诚惶诚恐道:“微臣必当尽心竭力。”
皇帝起身退朝,忍不住同内侍总管高福道:“刘砚那个闷葫芦,真是胆大包天。”
高福跟着皇帝踱步,不敢言语。
“朕都知道是小九帮忙报的官,他还帮着欺瞒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