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嗵”地一声,接着听到李璟的骂声:“谁在这里拉屎?”
“快去拦住赵王!”李策急急地向前走,犹豫了一瞬,也爬上围墙。可赵王李璟早就不知去向。
不,李策知道他的去向。
大明宫。
闯宫视为谋逆的大明宫。
皇帝今日请来皇后,宣召晋王,差禁军前往晋王府,拘来了侧妃阎氏。
一日之内,他已经把事情查得清楚明白。
其实很简单。
找到禁军名册,按照顺嫔所说,查八年前禁军中姓田,能出入宫廷的,发现只有一位,名田迎雨。
这人原是禁军卫士,被阎季德安排在严从铮手下做事,搜集官员信息、掌握了不少朝臣甚至宫中的秘事,后被勒死在私宅内。
为免掀起风波,皇帝示意京兆府刘砚,定案为畏罪自杀。
但也因为此事,皇帝对阎季德起疑,命他挑选禁军出城操练。
不久后,阎季德便诬陷李策谋反,险些把李策和流民埋进山洞。
查到了田迎雨,事情其实已经很清楚。毕竟八年前顺嫔疯傻当夜,阎季德带人在宫中救火,立功后升职为禁军统领。
所以田迎雨受阎季德指示,吓疯了顺嫔娘娘。
接下来,按照记档,把当晚阎季德的部下,尽数拘拿。不知情者居多,但是有一人知情,也就够了。
皇帝并未动用三司法堂审讯这件事,也未对阎寄雪用刑,甚至没有逼问她,只是让她旁观审讯而已。
她亲眼目睹参与那件事的禁军被当场处死,而晋王李璋和皇后陪坐在皇帝身边,脸色都很难看。
对他们来说,虽然隔着一层屏风,但旁观这次审讯,无异于一种警告。
阎寄雪提心吊胆地听到最后,好在他们虽然指认自己的父亲,却没有敢提到皇后和晋王。
虽然魂魄已碎成一团,腿脚酸软,恐惧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急促得难以抑制,但阎寄雪始终端正地跪着,等待属于她的审判。
内侍擦干净紫宸殿地板上的血迹,拖走被处死的禁军,高福推开窗子,散去殿内的血腥气,皇帝才开口说话。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没有情绪,可正是这没有情绪的话,反而更加让人毛骨悚然,“阎氏一族,十四岁以上笞八十,徒刑五年。阎季德,赐死。”
高福立刻领命,阎寄雪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笞,是用竹板拷打脊背。八十下,恐怕阎氏族中略年长些的,当场就会死去。而就算侥幸活下来,边关徒刑五年,受尽折辱,恐怕也很难存活。
皇帝是要阎氏族人求死不能,以惩其罪。
而对待阎寄雪的父亲,真的是“赐”死。因为直接死了,反而比求死不得要好。
阎寄雪重重叩头,颤声道:“谢圣上恩典。”
那么接下来,她会被禁军带走吗?
她是阎氏族人,笞八十。阎寄雪希望自己能就此死去,不再醒来。
但是禁军拖走她之前,有一个人,缓缓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
“父皇,”他叩首道,“儿臣求您饶恕侧妃阎氏。”
阎寄雪猛然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晋王李璋,为她求情?
隔着屏风,又离得远,会不会是某种幻觉?
怎么可能?她的夫君,是那个外表温文尔雅,实则专横可怕的男人。在晋王心中,没有什么比权势重要。而她的生命,像草芥般低贱。
皇帝似乎也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问道:“你说什么?”
御座边的皇后立刻起身,斥责李璋道:“胡言乱语!罪臣之女,值得你为她求情吗?”
阎寄雪看着细纱屏风后,那个端正跪立的背影,一瞬间泪流满面。
相比愤怒,皇帝脸上的惊讶更多一些。
他迟迟不肯册立太子,有很大的原因,是觉得李璋虽足够聪明,却不够仁厚。
所以皇帝会因为一斛珠羊毛的事,取消立储事宜。
皇帝让禁军拘来阎寄雪,是震慑,也是试探。
阎寄雪,应该是一枚可随时舍弃的棋子。
李璋应该把自己从阎季德案件中摘出来,但他竟然敢跪地求情?
大唐皇帝脸上变幻莫测,他开口道:“原因呢?”
李璋脸上并无惧色,只有恭谨和温厚。
他诚恳道:“民间有言,‘一日夫妻百日恩’。阎氏虽然并非儿臣发妻,但是入府近一年,也曾悉心服侍儿臣,并无过错。阎季德八年之前犯案时,她只有十三岁。虽阎氏族人理应被株连,但儿臣还是斗胆恳求父皇,饶过她的性命。”
皇帝静静地看着李璋,判断他是真心为阎氏求情,还是同圜丘祭天时一样,想得一个仁孝的名声。
人心叵测,即便是他的儿子,他也不能完全看明白。
皇帝想起自己赐死的,李璋的第一个女人。那时李璋也同样为她求情,即便对方诬告他奸污强暴,李璋还是跪在地上,恳求从轻发落。
“既然如此,”皇帝道,“你愿意为她,受了这八十次笞刑吗?”
李璋的表情没有半分犹豫,他只是下意识触摸自己受伤的肩膀,便回答道:“儿臣愿意。”
“算了吧,”皇帝不怒自威,语气却和缓了些,“你与叶娇切磋,刚刚受伤,再打八十下,朕和皇后,就要失去嫡长子了。”
李璋是嫡长子,是正妻所生的第一个儿子。
按照宗法礼制,是继承帝位的第一人选,也应该是皇帝寄予厚望的人。事实上,他是皇帝唯一督促过学业,让他从小就耳濡目染朝堂血雨腥风的人。
皇帝端起茶盏,吹开浮沫,慢饮一口。
李璋低着头,他的心悬在半空,直到听见皇帝道:“那便把阎氏逐出晋王府吧。”
只是逐出,不受刑罚,也不必徒刑千里。
阎氏怔怔地跪着,忘了谢恩。
李璋再次叩首道:“谢父皇恩典。”
“你们先出去。”皇帝似乎很疲惫,但还是留下皇后说话。
“梓潼,”皇帝转头看向皇后,问出了禁军并未招认的话,“所以八年前,你帮了他,对吗?”
你帮了阎季德,把朕蒙在鼓里,任用奸佞为禁军统领,险些酿成大祸。
“母仪天下,”皇帝起身道,“母仪天下?”
国母以仁爱关怀教化天下万民,你做到了吗?
……
第148章 小九,我痛
皇帝很少动怒,此时的神情却有些扭曲,饮茶后的嘴唇上沾着一点茶叶碎末,让正在大发雷霆的他,添几分肝胆俱碎的狼狈。
他很少对皇后发这么大的脾气,上一次,还是李璋十四岁时。
那时,皇帝准备临幸一位别有风情的司苑女官柳氏,赐宫妃品阶给她。却没想到有人举告,说柳氏同二皇子李璋有染。
皇子沾染宫中女子,不管这女子是不是皇妃,都乃不伦之事。
女官自辩,说她守身如玉却被李璋强暴,情愿自尽。
皇帝一怒之下,要杖责李璋。皇后冲进紫宸殿,护住嫡子同皇帝争执。
那件事后,帝后一直和睦,直到今日。
被皇帝诘问,皇后却并未惊慌失色。
“圣上何意,”她用和顺的声音道,“还请明示臣妾。”
皇帝有些憋闷地重重咳嗽,问道:“八年前,皇后是不是帮助阎季德处决知情宫人,掩盖罪责?”
皇后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和屈辱。
“圣上,”她不亢不卑起身,施礼道,“臣妾位居中宫,统率六宫侍奉圣上,日不敢放纵奢侈毁先帝基业,夜不敢纵情酣睡忘居安思危。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使皇家子嗣绵延,也令后宫凤谐鸾和。八年前顺嫔疯傻,宫中无人奏报与阎季德有关。臣妾依照宫规处置宫人,竟被圣上怀疑勾结外臣。既然如此——”
她后退一步,以大礼叩拜皇帝,沉声道:“那便请圣上收回金册印绶,废后以惩。”
皇后的神情端庄肃穆,充满清正无悔的锐气。皇帝怔在原地,心中憋得难受,却无法再说一句话。
他的确没有证据。
更何况八年前,太医说顺嫔思念幼子忧思过重,又见宫中大火,被吓疯也属正常。
甚至在皇后处决含棠殿宫人前,他已经先一步,提拔阎季德做了禁军统领。皇后无过,不管他如何推断,皇后都未触犯宫规。
“你……”皇帝抬起手,扶住了皇后的胳膊,“是朕无端臆测,错怪你了。”
皇后却没有立刻起身,直到皇帝的手用了些力,才凭借那分力量,几乎是倚靠在皇帝身上,缓缓起身。
她脸上的刚烈已经化作委屈和缱绻,默不作声地垂头,并未同皇帝继续闹下去。
皇帝有些宽慰,但心中怀疑未减,也仍旧愤怒。
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禁军靠近,扬声禀告。
“报——赵王殿下未带兵戈,只身闯入丹凤门。”
这一声禀报,让皇帝的怒火一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闯宫?他好大的胆子!朕还没有死呢,这一个个的,就都无法无天,猖狂放肆了!打!给朕重杖二十,以儆效尤!”
刚刚才恢复平静的皇后一瞬间脸色苍白,她颤抖道:“圣上,重杖二十,就算是神仙,也经不起啊!”
话音未落,李璋的声音也传进来:“求父皇饶恕五弟无知。”
“无知?”皇帝顿时气结,“他已经三十了!三十而立,他今日但凡带来兵刃,就算谋逆!去打!晋王监刑!敢漏掉一棍,唯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