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跪在殿外,难捱了一刻,领旨道:“儿臣遵旨。”
李策赶到时,禁军已经把李璟拘在丹凤门下。禁军副统领严从铮拦住挣扎的李璟,无奈道:“赵王殿下,宫门已经下钥,您无故闯宫,会惊动圣驾的。”
“让我进去!”李璟呼喊着,又对严从铮道,“母后没事吧?晋王没事吧?”
“微臣不知。”严从铮说着转身,看到李策,有些惊讶道,“殿下有合符,就不需要跟着赵王一起闯宫了吧?”
“我来带他回去。”李策神情郑重道,“他今日太过莽撞,本王明日会带他到殿前请罪。”
这是想大事化小。
严从铮有些犹豫。
李璟闯宫的事已经有人报进去,圣上的旨意还没有到,此时放行,不合规矩。
李策继续道:“赵王饮多了酒,有些昏头也是常事。圣上若问起来,就说本王把他劝回去了。”
闯宫被劝回去,罪责就小了很多。
“那么……”严从铮正要开口,忽然便听有内侍在宫城内扬声道:“晋王殿下到——”
李璟的脸上绽放笑容,紧绷的肩膀松开,不再抵抗,站直身子松了口气道:“太好了!”
一排宫灯从宫城内飘出,手持灯笼的内侍个个神情恭肃。为首的男人,正是李璟一母同胞的兄长,晋王李璋。
看到李璋身上毫发无损,李璟更是开心,他询问道:“母后在吗?我想进宫请安。”
“母后回立政殿了。”李璋神情淡漠,他身后的人也都走进光亮中。其中有两个内侍,手持粗大竹杖,戴驱邪的凶神面具。
李璟的脸色顿时变了。
“二哥,你不是来接我的?”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不是。”
李璋让开身子,他身后的内侍一言不发,走上前来,李璋看着李璟,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道:“本王来监刑。”
丹凤楼下人人变色,李策抬手就要护住李璟,然而跟随李璋而来的禁军已经把李璟按在地上。
李璋上前一步,漠然道:“圣上有命,赵王李璟无故闯宫,重杖二十。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李璟四肢着地,没有了闯宫时的气焰,整张脸惨白如纸,半晌才道:“儿臣领罪。”
禁军退开在一边,内侍的竹杖扬起,可是有一人道:“慢。”
李璋抬起头,看向说话的李策,木然道:“楚王要抗旨吗?”
他站在灯光明亮的丹凤楼下,面容冷漠,眼神却错综复杂。像是希望李策做什么,又担忧他会做什么。
“不是,”李策抬手脱下大氅,盖在李璟身上,“本王出门时,借了赵王的大氅,此时还给他。”
初春的天气,夜间不似冬日那般凉。京都气血旺盛的男儿,早就丢掉大氅,换了轻薄方便的披风。
众人这才发现,李策仍旧披着厚重的大氅,看大氅的颜色制式,的确是李璟的。
行刑内侍扬起脸,那两张散发冷厉气息的凶神面具朝向李璋,在征求意见。
李璋似乎没有看到那件折叠起来,包裹李璟后背和臀部的大氅。他抬手道:“行刑。”
竹杖打向李璟,即便隔着厚厚的大氅,李璟还是疼得汗如雨下,时不时忍不住,就要惨叫一声。
最初他自己数数,唯恐被多打一下。可是没有数够一半,就说不出话来。他瘫在地上,像一团可以任人踩踏的软泥,脸颊贴着地砖,眼睛看向前面,模糊一片中,只看到李璋黑色的靴子。
“够了!”有人大声制止,显然也在数数。
内侍扬起的竹杖停在半空,面具下的脸道:“楚王殿下不必提醒,我们心里有数。”
李璋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也憋着什么怒火。他走近一步,对李璟道:“这次小惩,以后再不能胡来。”
李璟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呻吟道:“疼……”
李璋又交代严从铮:“劳烦副统领送赵王回去。”
“晋王殿下放心。”严从铮平静地点头。
李璋回宫复命,送赵王回府的,当然是李策。
被打的人,是不能背着的。一怕有肋骨断裂,挤压胸腔,反而加重伤情。再者容易牵拉伤口,使伤者疼痛难忍。
所以李策找了个门板,把李璟放在上面,差人抬回去。
他默默走在最前面,时不时看一眼李璟,铁青的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唯有愤怒。
“小九……”李璟在木板上趴着,呼唤李策,“我快……断气了。”
“我会通知礼部,准备棺材。”李策语气冷漠。
李璟闭着眼睛,继续喊他:“你能不能……”他问道,“让我咬住什么止痛。”
李策停步,抬着李璟的卫士也停步,李策道:“你们谁,脱一双袜子给他咬。”
“本王不咬袜子!”李璟趁李策走近,牵住了他的衣袖。
他摇啊摇,摇得李策僵硬的身子有些柔软,才歉疚道:“五哥错了,以后一定听你的。”
“好,”李策道,“把他放下,再打二十板认错。”
“别啊……”李璟哀叫一声,忽然指着远处道,“武侯长,快来救我啊!小九要杀了我!”
前面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裙裾飞扬,一张鹅蛋脸满含挂念。
叶娇勒马而停,看向门板上的男人。
“五哥,”她问道,“谁打你?我找他算账!”
……
第149章 我要当爹
李璟的一只胳膊垂在门板外,勉强抬起头,看向马上的女子。
她今日似乎不那么可怕,她在关心自己?
李璟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中夹杂着委屈,指向李策道:“如果是他打我,你待怎样?”
叶娇翻身下马,折起马鞭,在手心中拍了拍。
“如果是楚王打你,”她正色道,“我便把你们两个各打一顿,打做哥哥的懦弱,打做弟弟的不敬。”
总之是不掰扯道理,各打五十大板。
李璟苦哈哈地咧开嘴,摇头道:“那还是算了吧,算了。是父皇打我。”
“圣上打你?”叶娇看向皇宫。
御街灯火通明,丹凤楼禁军伫立,不远处的大明宫,像一只歇息在龙首原上的神龙。
点点灯盏是它的鳞片,庄严肃穆是它的气息。它是安静的,安静中自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气势。
“怎么样?”李璟问,“反正你什么都不怕,圣上又偏爱你,你到……到圣上面前,就说本王只剩下一口气了,去给本王讨个公道吧。”
叶娇檀口微张,不知该怎么说。
出了什么事,让皇帝气到责打李璟?该出事的不是皇后和李璋吗?
虽然昨日李策听从顺嫔娘娘的话,没有前去举告皇后,但李策说了,皇帝自己查,也能查明白。
她看向李策,李策对她轻轻摇头。
圣上正在气头上,慎言。
“圣上打你,”叶娇的眼睛转了转,轻拍门板道,“那是你该打!”
李璟重重地哀嚎一声,闭上眼睛,继续哼唧起来。
完了,亲爹打他,亲哥监刑,小九不搭理他,小九媳妇跟以前一样,虽然不那么可怕,也不会替他出头的。
“我要回家。”他闭上眼睛,绝望地念叨,“我要回家。”
家里的妻子,总会跟他站在一边吧?
没想到,赵王妃崔锦儿比李策还要生气。
当着李策的面,她就猛拍李璟的屁股。原本装睡的李璟直接被拍到险些昏厥,他怒吼道:“你这个恶妇!怎么不给我涂药?”
“就是要伺候王爷用药!”崔锦儿说着便剪开李璟的衣服。
衣服和伤口粘连在一起,她剪得很小心,因为伤口周围还算干净,所以只用艾草水擦洗,烧苍术消毒。
李璟心惊胆战地扭头瞧崔锦儿的动作,唯恐她把燃烧的苍术丢在自己身上。好在崔锦儿还算克制,不过等看到全身的伤口,她又发了一次脾气。
“我就奇怪怎么楚王殿下急急地差人过来,借了你的大氅,原来是知道你要挨打,帮你挡着。挡着还伤这么重,如果没有挡,殿下这会儿……”
崔锦儿抽泣起来,李璟看她心痛悲伤,内疚道:“我知道错了,你别哭,也就破个皮……”
话音未落,崔锦儿已经把一瓶子金疮药都倒在他身上。药粉接触伤口,李璟低嚎一声道:“你这是泄愤吗?”
崔锦儿动作粗糙地摊匀金疮药,骂道:“整个长安城,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就算没有心眼,起码该知道躲着坏事儿吧?怎么只有你,哪里着火往哪里跳,是要烧死自己吗?”
一句话浇灭李璟的气焰,他哼声道:“我这不是,担心母后和二哥吗?”
“那你能不能……”崔锦儿的泪水成串落下来,她抓住李璟的手,按在自己腹部,哭道,“也担心担心我们?”
“你们有什么好……”李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把头扭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手指轻轻按下去,问道,“你们?你,你们?”
“你要当爹了,”崔锦儿打掉李璟的手道,“午后我才知道,原本想今晚再告诉你。”
“怎么可能?”李璟说着扒拉崔锦儿,把她拉得离自己脑袋近一些,他盯着崔锦儿的肚子,疑惑道,“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怎么这个月就……”
崔锦儿顿时火冒三丈。
“李老五你什么意思?”她站起身,甩开衣袖就要往外走。李璟连忙拉住她,认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是高兴!高兴得难以置信。一定是小九,是小九给咱们请的太医管用。叫什么来着?明日我去给他封个大红包!”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情绪激动,声音高昂,惊动屏风外的李策和叶娇,他们纷纷走进来贺喜。
“我要当爹了!”李璟扬眉吐气道,“不用你们帮我生孩子了。眼下你们只需要准备满月礼,准备给我儿子生个兄弟,长大了让他们一起玩。好,好,我儿子大,以后我儿子护着你儿子。他还得管我儿子叫哥。”
崔锦儿已经拉严床榻的帐帘,只露出李璟的一颗脑袋。
李璟高兴得恨不得出去跑两圈,无奈后背疼痛难忍,就算是笑,都笑得有些扭曲。
他安排李策道:“明日你帮我去答谢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