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叶娇担忧道,“父亲曾说皇陵潮湿阴冷,能够克制药的凶猛。如今还不够,是吗?”
叶羲点头道:“显然不够。”
“那么……”叶娇站起身,“女儿知道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阴冷。”
比皇陵行宫还阴冷的地方,只能是墓穴。
盗洞的洞口再次扩大,护卫把昏迷的李策背过来。
齐王李琏听到消息,急慌慌地来了。
他看看盗洞,再看到叶娇正在给李策拴绳子,要把李策放下去。
齐王揉了揉头,神色崩溃。
“那个……楚王妃,弟妹啊。”他走近一步,问道,“你知道……就算这样,也不能抢占祖宗陵墓的,是吧?”
这小两口真是好盘算,奉旨挖墓后,就决定鸠占鹊巢埋在这风水宝地了?
得亏祖宗脾气好。
“是下去治病,还会出来的。”叶娇解释着,已经背着小小的包袱,蹲坐在洞口,小心翼翼把脚放进去,又嘱咐叶羲。
“父亲,差不过隔几个时辰,就让他们把吃的放下去。小九不用吃喝,我会饿的。”
叶羲脸色青白,道:“你出来吧,我陪着他。”
他的女儿疯了,为了女婿,竟要跳下盗洞。这么多护卫奴婢,随便差使谁不行呢?非要自己来。
“不行,”叶娇道,“我陪了他这么久,知道他的病情。怕别的人不懂,出什么事。”
别的人不仅不懂,还害怕。
那可是陵墓,是埋死人的地方。就算死人生前身份尊贵,此时也青面獠牙了吧?而且墓里都是机关暗道,稍不留意,便出不来了。
然而叶娇眼中竟没有恐惧。
其实叶娇怕得发抖。
墓里漆黑一片,她努力很久,才点燃蜡烛。
于是一口气点起许多,甚至把四面墙壁上的长明灯也点起来。视线慢慢清晰,才能看到这是一间没有棺椁的墓室,看到身边的镇墓兽。
曲颈双头,头顶权桠横生,巨眼圆睁,长舌垂至颈部,脖颈间捆绑着破碎的毛皮。
为了给自己壮胆子,叶娇抬脚就把镇墓兽踢倒了。
然后掀起毛皮,蒙上它的眼睛。
“我看你还怎么吓我!”她叉腰道。
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李策接下来。
她原本挺拔俊美、运筹帷幄的夫君,此时身体绵软,昏迷不醒,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思思。”叶娇把李策放在铺好的毛毯上,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等,“你一定要活过来。”
叶娇没有兴趣去探寻周围的墓室都有什么。
陪葬的宝物玉器、贵重的金银首饰,甚或名动天下的宝剑?
她都不去看,也没有兴趣,只是守在李策身边,静静握着他的手。
他的手很烫,烫得像初见时,他惹人生气的挑衅。
如果不是在御街遇到他,如果他没有在骊山的大火中,带兵驰援;如果他没有在坍塌的山洞口,回去拯救灾民;如果他没有扶起九龙聚顶挑檐,没有在军械库奋不顾身;如果晋州没有他、北地没有他、皇宫宫变没有他,如果当初——当初他去京城给母妃祝寿后,就回到皇陵来。
那是不是……是不是他们不会相爱,不会成婚,而他,也不会病到这个地步?
叶娇低着头,把过往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
从来没有感同身受,所以她也不知道,时时刻刻忍受着病痛的他,有多难熬,多辛苦。
她只是心疼得很。
如果放他走,没有用汤药给他续命,是不是他再也不必痛了?
不,她不想让他死。即便他说,活着真的很累,她也不想放手。
“李策,李策。”叶娇念着他的名字,喃喃道,“你去哪儿了?醒过来好不好?”
李策感觉自己陷入童年的噩梦里,醒不来了。
四周阴暗潮湿,一点点吞噬掉他的体温、他的魂魄、他的意识。
他听到指甲刮碰石壁的声音,听到远处墓室有什么东西,正向他追来。
四周漆黑一片,他出不去了。
他向前爬去,不知何时,身体又变成小时候的模样。
弱小、无助、孤苦无依。
他横冲直撞,那些镇墓兽仿佛活过来,四周黑影笼罩,把他死死困住。
他闭上眼睛,绝望摄住他的心神,他想一死了之,却又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什么事情比性命还重要,让他支撑着身体,一天天,即便痛苦,也要活下呢?
那是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叶娇……”
如一声惊雷,从头顶劈下,震散邪祟、驱除恐惧。
他的脑中忽然一片清明,神情气爽,如魂魄归体。
李策猛然握手,果然握住一团温热。
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顷刻间泪如雨下。
“娇娇……这是哪儿?”
“你醒了!”叶娇惊喜万分,抹了把泪,“你别怕,你还活着,这是当初你掉下来的盗洞。”
李策看看四周,苦笑道:“不可能,那个镇墓兽呢?”
“你说它啊……”叶娇捧着李策的手,道,“它在我屁股底下坐着呢。”
……
第434章 有趣的妻
原本叶娇只是踢翻了它,但它倒下后的高度不高不低,很适合坐着休息。
石头挺凉,好在叶娇穿得厚。一屁股坐下去,甚至还用它奇形怪状的手臂支撑着腰,累了就靠一会儿。
尽管已经辨认出叶娇坐着的东西,李策还是有些吃惊。
这是他童年至今最大的梦魇,是他每次沉入噩梦后,无法挣脱的恐惧。
如今还是在这座古墓,还是在这阴森可怖的地方,那镇墓兽竟然被他的妻子坐在身下,竟然被坐在身下!
荒唐又合理,不可思议又有趣至极。
李策忽然笑起来。
初时,他微微咳嗽,笑得很淡。
可渐渐地,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爽朗自在,最后猛然咳嗽一声,伸手去接,竟吐出一团乌黑的血。
叶娇吓得单膝跪地,唯恐李策死了。
可他的样子分明神清气爽,病容消了大半。再摸脉搏,虽不是沉稳有力,也比以前容易摸出,而身体的温度,已不再那么烫了。
“你好了?你是不是好了?”叶娇惊喜万分,扑在李策身上,把他紧紧抱住。
“娇娇,”李策将她抱得更紧,闭着眼睛声音哽咽,“我们来了多久?你是怎么忍受恐惧,陪着我的?”
这邪门的治病手法,到底是谁的杰作?
“不记得多久了。”叶娇落泪道,“只要你能好,甭说是古墓,就算是幽冥黄泉,我也要去的。”
“娇娇是女神仙,”李策在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感激道,“幽冥黄泉可盛不下你。”
叶娇便哈哈笑了,道:“快上去吧,父亲说等你醒来,还要泡浴汤。要把你这些年的沉疴,一并治愈。”
李策紧握她的手,眼中泪水闪动。
只有久病缠身的人知道,若能一举驱散病魔,该有多么惊喜欲狂。
他们走到盗洞下,晃动绳索,便有人在上面响应。叶娇先上去,李策离开前,转头看了一眼墓室。
这便是他疾病的源头,也是他噩梦的源头。
如今他重回这里,竟发现当初很大的墓室,竟如此窄小。而那尊倒地的镇墓兽,也其实没那么可怕。
年过二十的他,很想穿越漫长的时光,去安慰那个七岁的孩子。
安慰他不要怕,要忍耐,要坚强,要不顾一切勇敢向前走。别怕疼,别怕苦,乖乖喝下每一碗药。因为在十多年后,会有一个人,在这里牵着你的手,帮你驱除心魔、治愈身体。
她漂亮可爱,有趣善良,你一定不要认错了。
“上来啊。”高处传来叶娇着急的声音。
“来了!”李策抓紧绳索,感觉心中的浊气一扫而空,手上竟多了许多力气。
浴汤已经准备好了。
叶羲向李策解释了他治病的方法。
那“祥瑞”是山南道向阳山坡长大的鸟兽,血气可温养阳气,故而用来续命。
给李策吃的药,是他这些年针对寒症调配的方剂,药性猛烈。知道李策七岁时曾被墓中沾毒的匕首割伤,便用墓土做的陶罐熬药,破凶煞之气。
可因为药性偏热,李策服完起了高热,所以无奈之下,才把他送入陵墓。
“岳父不必详说这些,”李策钦佩道,“您说怎么治,便怎么治。”
叶羲挑眉道:“我怕你说我治病的法子邪门,不肯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