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山,箭刃形状的山。
山下面,是一团火,红色的火。
犹如万丈悬崖上,有人推了自己一把。李璟一脚踏空,身体坠落,魂飞魄散地看着那团火,刹那间汗流浃背呆若木鸡。
他的视线茫然挪向双肩,再一寸寸向下寻找。
日、月、星辰、华虫、粉米、宗彝……
李璟头脑混乱,已数不清有多少种。但他知道,这些图纹只能出现在父皇身上。
这是十二章纹。
象征皇恩浩荡、普照四方,象征供奉孝养、明察向善。
李璟浑身颤抖不敢起身。
父皇看到了吗?朝臣看到了吗?这里的人如果没有瞎,都看到了吧?
怎么解释?
拿错了衣服?
就算是拿错了,赵王府怎么能有皇帝即位大典和宗庙拜祭才能穿的衣服?
李璟真希望同上次一样,天空出现祥云,所有人都向上看,他就可以屁滚尿流逃回去。
可他听到皇帝雷霆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赵王李璟,你要谋逆吗?”
李璟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九救我。”
朝中乱成一团。
原本上元节后才需要处理公事的朝臣,匆匆忙忙出入大明宫。一面担心头顶的脑袋,一面也顺便担心李璟的脑袋。
经历过李琛逼宫、李璋夺位后的皇帝,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风声鹤唳、怒火万丈。
“查。”皇帝只一个字,便让朝臣人仰马翻、忙个不停。
李璟被下狱,所有出入过赵王府的人,一概被抓。
皇后心急如焚,跪在皇帝面前质问:“他是我们的儿子,皇上真的就看不出来,他是被陷害的吗?”
皇帝吃了一盏药,紧绷着脸默不作声。
“圣上,李璟是最孝顺的。谁反了,他都不会反的!”皇后脸色苍白,咬牙道,“求圣上明察秋毫,如今在朝中能掀起风浪的,只有楚王了。当初大理寺审案,审出楚王在皇陵有个密室。他必然还有别的秘密,蒙蔽圣聪啊。”
贤妃娘娘在此时步入大殿,听到皇后这句话,顿时止步。
殿内静了静,高福禀明贤妃到了,皇帝点头示意她近前。
皇后也看到了贤妃,竖眉道:“怎么?贤妃你来落井下石吗?”
贤妃仪态端庄,对皇帝和皇后施礼,才缓缓说话。
“臣妾居于内宫,不久前才听说,赵王殿下因为穿错了衣服,被圣上责备。臣妾是个爱凑热闹,爱听闲话的人,只想问一句,赵王他那时除了穿错衣服,还做错了别的事吗?”
“别的事?”皇后头上的步摇晃动着,愤怒道,“你还想他做错别的事?别的什么事?”
“比如——”贤妃清声道,“比如他身为禁军代统领,有没有调动兵马,意图对皇帝不利?比如他身为皇室嫡子,有没有联络宗室朝臣,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如果这些都没做过,圣上不会生气的。”
皇后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看着贤妃,不敢相信她竟然是在替赵王说话。
而皇帝意味深长地对贤妃抬手,道:“过来坐。”
皇帝把手中的汤碗递给贤妃。
他声音温和,已没有了先前对待外人的愤怒。
“朕的参茶煮多了,你来吃一盏吧。”
当着皇后的面,贤妃坐在皇帝对面,慢慢吃茶。
皇帝微微一笑,道:“皇后还是不愿意朕仔细查吗?”
皇后神情怔怔,垂下头。
“传朕的旨意,”皇帝道,“查抄赵王府,除崔锦儿和郡主外,一律入狱待查。”
赵王府中,崔锦儿抱着小郡主,震惊无措,失魂落魄。
“查抄了府邸,我和缓缓住哪儿?我和王爷在京城,没有别的宅子啊。孩子这么小,去住驿站酒楼吗?亲戚家是断然不能去的,给人家平添晦气……”她自言自语,身边只有奶娘伺候。
“王妃,您忘记了吗?”奶娘提醒道,“小郡主有宅子啊。”
崔锦儿瞪大眼睛想了想,突然泪流满面。
“是的啊,小郡主有宅子,娇娇送的。”
她咬着牙,只带着三四个仆从,抱着小郡主搬家。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在宽敞舒适的大房子里,看着满院梅花开放,崔锦儿忽然捂住脸,大哭起来:“娇娇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真是被欺负惨了。”
早知道不管什么祭典了。
没有金刚钻,强揽瓷器活。
……
第441章 是结发礼
李璟和崔锦儿没有办法送出消息,但是正月初七,仅隔了一日,叶娇见到了林镜。
李策正在泡浴汤,叶娇带林镜走出行宫,确认四下无人,才低声说话。
她神色大变,双手紧攥裙摆,面色苍白。
“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叶娇心慌气躁,连连发问,“圣上竟相信赵王有谋反之心吗?五哥不辩解吗?”
林镜无从回答,他只是担忧地说出京都的情况:“圣上命人查抄赵王府,又查出一套圣上才能使用的茶盏。在入库记档上,查到十匹方纹绫,打开那些,发现里面夹着一套袍服。”
“又是龙袍?”叶娇问。
“是太子常服。”林镜答,同时视线躲闪,有些煎熬地咬了咬嘴唇。
即便是太子常服,也不能出现在亲王府中。
“还有什么?”叶娇催问。
“那记档……”林镜犹豫道,“是用篆体写的,是……叶将军夫人的笔迹。”
叶娇张了张嘴,不肯相信:“谁?”
叶将军夫人,裴茉?
虽已立春,山里却冷得厉害。山峦背阴处还铺着厚厚的雪,叶娇倒吸一口冷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冰雪冻住。
再一次,她感觉到心急如焚、惊怒交加。
“怎么会是她的字?”
叶娇记忆中的裴茉,还是那个不太敢抬头说话,被她的姐妹们戏弄,委曲求全的姑娘。
“她去赵王府帮忙了。”林镜同样着急,但是这两年来,他已经历太多动荡,渐渐沉着冷静。
叶娇茫然看着远山,看着高高的神像、坚固的墓碑,只觉得五内俱焚,混乱无措。
这件事绝不能告诉李策。
他正在医治身体,若此时心忧惊悸,必然前功尽弃。
别说是惊吓,就连昨日笑起来,都被父亲喝止了。
七情六欲,能断则断。否则旧疾不仅难愈,还会反扑加重。
京都有谁?有谁能在皇帝面前说话,又能帮忙?
半晌,叶娇才问道:“六皇子知道吗?能不能拜托他查一查?”
“卑职问过他了,”林镜紧绷着脸道,“他只说了两个字——不管。”
叶娇沉默良久,才摇头道:“他心高气傲,却断了手,如今自顾不暇,恐怕也不能再干涉朝事。还是我回去吧。”
她得想个能让李策相信的理由。
林镜立刻从胸口衣服内掏出一封信来。
“卑职来这里之前,去了一趟安国公府。叶将军正急匆匆出门,看到我,找来纸张匆忙写了一封信。”
那信的确是匆忙写的。
没有落款,墨汁浓重,字迹潦草。
“娇娇,别回。”
这行字映入眼帘,撞击着叶娇的心。
这是她的兄长,担心她卷入危险,郑重的嘱咐。
他们家这是轮着坐牢吗?
朝廷放着她和哥哥不抓,抓进去的都是身子骨最弱的人。
“这种形势,已经不能写信了,”叶娇思忖良久,下定决心道,“你帮我捎几个口信,要记清楚,一个字都不能错。”
她闭了闭眼,仿佛看到李璟哭天抹泪,看到崔锦儿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看到裴茉在牢里瑟瑟发抖。
哥哥会不会因此获罪?
“他急匆匆出门,去哪儿?”叶娇怔怔地盯着纸条。
“牢里吧……”林镜推测,“将军夫人也被带走了。”
与裴茉隔着牢门,叶长庚唤了一声。
她原本抱膝坐在地上,闻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很快又涌出屈辱和委屈的情绪。
“夫……”裴茉要唤夫君,可话到嘴边咽下去,唤道,“将军,您……”
“我来问几个问题。”叶长庚板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