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指挥使,大事不好了,北戎打到内城城墙下了。”.
北戎是自己打到城墙下的?
自然不是。
有京兆府的帮忙,他们很轻易就来到了内城城墙下。
城墙上是有人驻守,一见到情况不对,就连忙命人去传讯。同时,守着城墙的将士们也严阵以待起来。
可惜就如同之前葛岳所言,当官的不会克扣自家的粮食,更不敢克扣百姓的,怕他们聚众闹事,那就只能克扣禁军的。
眼下每个禁军一天只有一顿稀粥裹腹,人都饿得虚软无力,怎么迎敌?
也许今日内城就要破了!
所有人都这么绝望地想着。.
就在之前宫门处闹起来时,消息就已经传入宫中了。
往日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抵是宫人内侍都懒怠做事,地上的积雪未清,枯黄的枝叶四处零散,一副萧条没落之态。
福宁殿,也一改往日内侍宫人林立,殿外竟无一人侍候。
刘俭疾步走进来,走到盘坐在高台上的宣仁帝面前,跪了下来。
“圣上,葛指挥使撂挑子不干了,宫门外聚集了无数百姓,正围殴王相公等人,逼着他们开了家中粮仓放粮。”
披头散发的宣仁帝,穿了身天青色的道袍,他本就是清瘦的,如今更是瘦骨嶙峋,手上的筋骨凸起,看起来颇有几分吓人。
闻言,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就得这么干,他们成天当着朕的面道貌岸然说,百姓必须要赈,以免闹出事端。朕把皇仓都开了,宫里的人都快饿死了,他们一个个却在家中吃得脑满肠肥,嘴上流油,就得这么干,让他们也尝尝挨饿的滋味。”
刘俭又躬了躬身子:“还有一事。”
“什么事?”
“北戎打到内城城墙下了。”
宣仁帝一怔。
怔完,道:“终究是来了吗?”
刘俭不忍看他模样,趴在那哭了起来。
“哭什么?”
刘俭抹了抹眼泪:“老奴……老奴……”
宣仁帝突然垮了腰,似乎一下子就没什么精神气儿了。
他有些无力地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又摆摆手:“去,去跟他们说,别让人把那几个老匹夫打死喽。”
他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蹦出。
“朕是仁君,朕要顾念百姓,朕一会儿就让人去开了城门,迎北戎人入城,只要北戎人不杀百姓,朕随他们处置。不过朕与他们到底君臣一场,他们乃朝廷股肱,朕的左右手,朕慷慨赴死,他们怎么能不随,那就一起去吧。”
这一次刘俭彻底绷不住了,大声痛哭起来。
宣仁帝低头看着他,突然竟露出一个笑容,很复杂很无力也很苍白的笑。
“别哭了,你一个老太监,谁又会将你放在眼里。你就去混在那些普通内侍中,去蒋家找蒋拯,看在朕的面子上,总有你一口饭吃。”
“圣上……”
“快去吧,勿要耽误。”.
圣上要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的消息,顷刻传遍皇宫。
整个皇宫都乱了。
内侍们倒还好,他们一群无根之人无所畏惧,可宫妃们和宫人们就没那么好了。
都听说过北戎人的凶残,前阵子为了给北戎筹集美人,外面闹成什么样,宫里不知,却也知道因为凑不够人数,要拿宫人去充。
一夕之间,跳井的宫人有四五个。还有些心思活络的,纷纷找上守宫城的禁军。反正如今宫里守卫并不森严,这期间成就了多少好事,又有多少宫人收买禁军跑出去了。
还是后来宣仁帝下了命,不会拿宫人去充,才止住这场混乱。
如今的情况比那时更糟糕,如果北戎人真进了城,能放过皇宫?到时候她们这些人恐怕都要遭。
吴皇后王贵妃以及陈贵仪刘贵容等人,纷纷哭着来找宣仁帝。
这时宣仁帝正在见一众官员,知晓她们来了,也没有避讳,让她们都进来了。
“哭什么呢?”
宣仁帝已换上一身龙袍,头上也戴了冠,规规整整,坐在龙椅上。
“什么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享了大昊的荣华,也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一会儿朕就要带着王相公、陈相公、刘相公、周副使等人,去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了。你们若是怕,就自己寻一条白绫了解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宣仁帝特意点了与几位宫妃有关的官员。
闻言,几位宫妃顿时绷不住了。
尤其王贵妃,直接哭着对王长旭道:“爹,你疯了?你怎么能怂恿圣上去向北戎人投降?”
王长旭老脸一阵灰白。
这可不是他怂恿的,正确来说他是被圣上赶鸭子上架一起带上了。
可此时此景,这般情况,圣上为了百姓要去开城门,他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一旦他拦了,日后史书工笔,他就板上钉钉的奸佞。
同时王长旭也很清楚内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杨變的兵败只是一根导火索罢了,今日城不破,明日城也会破。区别之在于,时间的早晚,北戎人是否会磨得没有耐性,一进城就杀人。
而陛下都去了,他还能不去?
若不去,他一世英名都毁了,还真如那些人骂的是个奸佞。
想着这一切,王长旭挺直了脊梁,一把挥开女儿,痛心疾首骂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圣上是为国为民,你爹也是为国为民,世人都骂我等主和一派官员误国误民,又岂知我等也是拼尽全力!”
“朝廷无钱,和北戎打仗拿什么打?交换太原等城池,也是北戎放了明话,若不然就开战!”
“没银子怎么开战?本想忍辱负重,徐徐图之,谁又能想到,北戎竟会卷土重来,兵临城下,又拿下了外城。”
“我等主和难道是为己?不也是想着外城数百万百姓,怕北戎残杀百姓,只想以和谈拖延,另寻生机,未曾想百般求全,依旧天不从人愿!”
“此一番,为了城中无辜百姓,老臣愿随陛下一同开城门降他。日后,世人对我口诛笔伐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我王廷赫尽皆受下!”
说完,他对着宣仁帝深深一躬。
一旁许多大臣,早已是老泪横流,纷纷说道‘王相公大义’。
宣仁帝懒得再听他们说话,道:“行了,勿要再耽误了。”.
会宁阁。
钱婉仪抱着红叶去找来的两身衣裳,宛如抱住了什么宝物。
“速速换上吧,一会儿我们就去浣衣局,穿上衣裳后,把脸涂得灰一些,怎么显老显丑怎么弄。”
红叶有些慌:“我们这样真能逃过?”
钱婉仪咬牙道:“逃不逃得过,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北戎人就算再不忌口,也不会去浣衣局找老宫女。等找到机会后,我们就逃出宫,再逃出城。”
“可我们能逃去哪儿?”
“自然是去找我儿。如今这宫里一众皇子都不中用了,估计都要随圣上去给北戎当阶下囚,我儿就成了在外面的唯一独苗。你说那杨變和元贞公主领着兵在外头,哪怕这次战败,一时半会儿也倒不了。如今上京是沦陷了,可昊国疆域何其大,各地还有驻军,他们若想号令天下,还不得指着我儿!”
钱婉仪越说越兴奋:“等到那时候,我儿说不定就是皇帝了,你说到时候我会是甚?”
红叶怔怔地看着她兴奋的脸,真佩服到这种时候了,她还能做梦。
不过她也不会说扫兴话就是,哪怕现在婉仪不中用了,到底还要指着她逃出去,指不定日后还要指着她过日子。
这么想着,红叶也说了几句逢迎话不提。.
宣仁二十五年,二月二十四。
这一日,注定会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这一天昊国皇帝萧堇,偕同一众大臣,在固守内城数月后,终于还是打开了紧闭的城门。
并在城门大开之际,带着一众大臣跪在夹道两侧,并双手逢上降表。
只求一件事,勿要伤害百姓。
慕容兴吉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接过他手上的降表,并俯视着这些人,一时只觉得大业在握,天上地下,舍他其谁。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只除了那个杨變。
这个两世的仇敌。
想到这些,慕容兴吉脸色又阴沉下来,所幸戴的兜鍪半遮着面,倒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驱着马往前行去,随在他身后的是欢快高呼满面荣光的北戎骑兵。
无人理会跪在地上的这群人,直到这队人马都过去了,才有人上前来与他们对话。.
次日,杨變才收到内城传出来的消息。
他万万没有想到,内城那群人竟如此不经诈,慕容兴吉不过略施小计,就逼着他们主动打开城门。
其实他也清楚,内城即使再坚持下去,也坚持不了几日,可还是难掩感叹。
一时间,他心情分外复杂,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元贞。
想到前几日元贞给他来的一封信——
“慕容兴吉此人生性狡诈多疑,他见你盘旋于京郊,各种劫掠他好不容易从城中得来之物,又见虎威军两地压境,必然会惧怕被关门打狗,因而生出离开之心。可他不会甘心就这么走,这么走也太不安全,必然会使计蒙蔽内城中人,企图拿他们当做人质。”
“内城与外界交流,仅靠京兆府尹,见此人种种举动,必然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一旦面临生死大局,必然会投向北戎,帮着唬骗内城那些人。内城本已濒临粮尽,必然会生出大乱,是时候一定会逼着父皇开城门投降。
“此后城中大概会乱,但你勿要妇人之仁,保住权家、蒋家、詹家等亲近之人便可。即使——”
写到这里时,明显能看出她大概心绪纷乱,笔迹可见凌乱,不如之前工整。
“即使你有机会救下他们,也勿要伸出援手。慕容兴吉打着断掉昊国根基的念头,必然诸多布置,不会轻易放手,你若出手,就是死战决战。而昊国需要一场清洗,只有一场彻彻底底地清洗,才能有希望看见天明。”
贺虎/骑着马凑到近处来。
“老大……”
“先撤。留人在附近盯着城门的动静,若看见权蒋两家人,速速接应送去田家庄子。若北戎人出城,勿要出手阻拦,远远避开即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