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夏沉默,良久,又问:“那长兄他们?”
“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但他们此生及往后三代均不得入朝为官,至于要怎么说服他们,便是你父亲的事了。”
谋逆之罪,如此结果,已是万幸。
顾夏点了点头,心底的紧张也随之慢慢卸下。她长长吁了口气,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梅花饼咬在嘴里慢慢嚼着,见苏御一直看着自己,问:“您要吃吗?”
苏御点头,末了,凑头过来,一口咬在了顾夏手中还剩下的半个梅花饼上。
顾夏嗔他一眼,指着桌上的食盒:“这还有呢。”
苏御笑道:“你手里的要更香些。”
顾夏看他,也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水润润的杏眼儿就像蕴满了星辰,看得人心尖都软了。
苏御俯首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眉睫眼角,再顺着脸颊往下,最后落在她殷红的嘴唇之上。
“修止……别。”顾夏瑟缩了下。
苏御闻言低低笑了起来:“我还没有来真的呢,你就怕成这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亲吻她细嫩的后颈。
她的皮肤娇嫩雪白,他总是抑制不住想轻咬她一口。
顾夏瑟缩得更厉害了,浑身都是不可抑制的酥麻。
第91章 停灵
李清姿身亡的讣告是第三天夜里正式传到瑞王府的。
此时距离李清姿中毒暴毙已足足过了两天两夜。
也是这日清晨,城北求子庙一案彻底尘埃落定。
顾府搭了灵堂。
瑞王妃按规格备了白
事礼,顾夏作为外嫁女需得早些过府,上香悼念。
尚书夫人大丧,来上香拜祭的人极多。
其中不仅有姻亲和平时相熟走动多的人家,关系泛泛者也来了不少。
李清姿的身子骨一直不差,眼下却突然身亡,顾府对外的说法是死于劳疾发作,可谁又真的信了呢?
求子庙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此前又曾爆出顾盼去过求子庙的传闻,李清姿又刚好这时候暴毙……
这些前来拜祭的人里,不乏有来打探消息的,可顾府表现的坦坦荡荡,李清姿的尸身就停在灵堂的正中央,以供拜祭者哀悼。
一切都以当家主母的规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只除了瑞王世子妃,从未到场拜祭。
停灵三天,来往者众,却始终没有看到顾盼的身影,直到李清姿的尸身就要下葬了,也没见她出现,有好事者便忍不住了,对着当前管事的二夫人秦氏问出了这个问题。
“怎地一直没见瑞王世子妃?”问话的是景国公夫人崔氏。
崔氏有一女,与顾盼同岁,也是上京城出了名的才女。未出阁前,她与顾盼一起并称京城双姝,二人都曾是瑞王世子妃的热门人选,最后由顾盼胜出。
因着这个缘故,崔氏在贵妇圈中始终低了李清姿一头,她的女儿亦然。
“大嫂去的突然,世子妃是个孝顺的,得知后当场就吐了血,至今也起不来身。”秦氏说着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脸上的钦佩动容之情,溢于言表。
秦氏长得端正,举手投足极有大家风范,眼下见她这般模样,明里暗里想要打探消息的众人也不好再问什么,面做关切,顺着秦氏的口风纷纷出言安慰,说世子妃是个有孝心的,尚书夫人在天之灵见了,也会想要她保重身子云云。
但崔氏却是个心胸狭窄的,她又身份摆在那儿,说起话来便没其他人那么多顾忌:“那也不该连面都不露一回,好歹也要过来烧个香,不然这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也跟着一同去了。”
秦氏闻言,抹泪的手一顿。秦氏可不是个软柿子,当即就冷下脸来:“国公夫人,慎言。”
崔氏轻轻哼了一声:“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秦氏看了眼崔氏,又转头看了眼摆放着李清姿尸身的棺椁,蓦地笑了起来,道:“夫人说的极是,您是长辈,教训晚辈理所应当,那您不妨搁这儿多说几句,届时我定将您的教诲一五一十地转述给瑞世子妃听。”
秦氏话音落下,一阵风突地从屋外吹进,带着股难言的阴冷。
崔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万分惊恐地看向棺椁方向,可她不愿就这般落于下乘,正想怒怼回去,却被同来的诚恩伯夫人拉了住:“这是什么场合,你少说两句。”
“我难道还说错了?”崔氏低声悻悻道。
“你可不就是说错了。”另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妇人模样秀美,身形窈窕,即便是一身素服也难掩其风华。
正是定远侯夫人。
虞清轻蔑地看着崔氏,淡淡道:“撇开这是人家的家事不谈,瑞王世子妃再如何也是皇亲,还轮不到国公夫人您来说教。”
一顶蔑视皇亲的帽子扣下来,崔氏被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虞清“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承恩伯夫人见状,忙抓住崔氏的胳膊,又讪讪笑着冲众人告了礼,方才匆忙拉着崔氏离开。
旁边不远不近围着看戏的人见状,也纷纷撤了开去。
秦氏感激地冲虞清福了福身:“有劳您仗义执言了。”
虞清抿了抿唇,面色和缓了一些:“分所该然,顾二夫人不必言谢。”说罢,她接过旁边嬷嬷递上的燃香,冲着棺椁方向揖拜了三下,毕后,再由那嬷嬷搀着上前,将三根燃香并排插入棺椁前的香炉里。
“上回见面,清姿姐姐的身子骨还很硬朗,怎么突然就去了呢……”虞清喟叹道。
她这语气,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感慨,可秦氏却不能不答,毕竟对方刚刚才帮了自己。
“大嫂是积劳成疾的。”看着棺椁里静静躺着的,了无生息的李清姿,秦氏轻轻叹息道,“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些做家人的疏忽,竟一直没发现大嫂的身子状况,若能早些知晓,替她分担些庶务,想来也不至于如此。”
“世事难料,谁又想这事发生呢?你也无需太过自责。”虞清淡笑了笑,出口的语调平稳无波,只那长长的双睫垂下,遮住幽深的眸色。她本想再探一探口风,问些有关顾盼的情况,但眼下观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这顾二夫人,非泛泛之辈。
秦氏感激地冲虞清笑了笑,未再多言。
虽已入秋,天气却始终闷热,为了维持尸身不败,棺椁旁边静置了好些冰块,在附近站得久了,难免觉得阴冷。
见虞清始终没有挪位的意思,秦氏道:“大嫂在天之灵知晓您这般挂念她,定也欣慰。”
“你客气了。”虞清说。
这时,黄嬷嬷伸手扶住虞清。
虞清垂了垂眼,道:“时辰不早,我便先回了。”
见她终于要走,秦氏暗暗松了口气:“您请。”说罢,亲自送对方出了灵堂。
青云翻涌,一点点将残阳吞噬。黄昏已至,落日熔金,暮色苍茫,衬得虞清离开的背影,尤为寂寥。
秦氏定定目送,心绪却有些不宁,她有一个强烈的直觉——定远侯夫人与大嫂关系匪浅,且这关系十分危险。
这种直觉曾帮秦氏渡过许多次难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秦氏选择了不去深究。
她是个聪明人,深知什么该知,什么不该知。
走出顾府的路上,虞清神色平静,直到上了马车才变了脸色。
黄嬷嬷见她面沉如水,心里“咯登”一跳,忙上前倒了杯温茶给她。
虞清接过茶盏,垂眸望着茶水里倒映着的眼瞳,轻声问道:“如何?”
黄嬷嬷拉过一张小锦杌,坐在虞清的身边,压低声音道:“棺椁里躺着的是二公主本人无误,也确实没有气了,瞧着也不像是被刻意杀害的,至于是不是中毒……从面部上看,不像。至于其他……奴婢看不出来,若是周嬷嬷在,兴许还能分辨二公主的真正死因。”
周嬷嬷年轻时曾在何皇后跟前服侍过,对药理的认知远非黄嬷嬷可比。
虞清狠狠地闭了闭眼,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又来了。她总觉着上京的局势下,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却怎么也寻不到源头,这令她烦躁不已。
“顾府的暗卫还没有联系上吗?”
黄嬷嬷点头:“二公主突然身亡,顾云之大发雷霆,顾府的下人被他以渎职为由亲手处置了大半,咱们安排潜进顾府的暗卫都是隐在下人里的,此番动荡……只怕凶多吉少。”
虞清捏紧了手里的茶盏,神色凝重,半晌,方道:“将我们的人都撤回来,近来先不要有动作。”忖了忖,又道,“马上传书给阿南,让他也不要再动作,不管黔州是否有前朝余党,都不要与之接触。”
“为何,这样大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了,可就没了。”黄嬷嬷十分着急。虽不知缘由,可眼下二公主身亡已成事实,李代桃僵的计划也不知还能不能顺利进行,照理她们更该抓住这股势力才对。
片刻之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黄嬷嬷迟疑道:“您怀疑……这是陷阱?”
虞清“嗯”了一声,她现在非常后悔。她不该因为礼儿的失踪乱了心智,而没有仔细分析那段时间所发生事情的利弊,一切明明有迹可循。
太顺利了,所有的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她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巧合多了,还会是巧合吗?
黄嬷嬷还是觉得这样放弃太可惜,却也知晓公主的决定无法更改,便只能应下。
虞清闭上眼睛,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但愿一切只是她多想了。
夜深露寒。
一只苍鹰伴随鹰唳飞过寂静的山岭。
黑暗中,蓦地传出铮然一声响,锋利的箭头划破长空,深深扎入苍鹰的脖颈。苍鹰中箭坠落,在地上接连滚了几圈,直到撞上一棵树干,才停了下来。
一个黑色身影灵巧地落在旁边,伸手解去鹰爪上的竹筒,藉着朦胧的月光粗粗往竹筒里一掠,微微点头,将里头的信纸连同竹筒一起往身上一揣,便飞身消失在黑夜里。
不多时,这竹筒就出现在苏御的书房里。
书房里点了烛火,长安把手里的信纸放在书案上:“……不出您的预料,定远侯府果然给黔州那边传信了。”
苏御拿起信看完。
虞清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李清姿的骤然身亡势必会引起她的怀疑,这点苏御早有预料,但对方这么果断就选择撤手,仍旧令苏御感到吃惊。
他把信放到书案上,跟长安说:“务必将上京通往黔州的通信堵死。”苏御的指尖扣在书案上片刻,又道,“黔州那边,让他们加紧了,七日内我要看到结果。”
长安拱手应诺。
长安退下后,苏御便沿着抄手游廊回了梧桐院。
中秋将至,硕大的月轮悬挂在树梢,被茂盛的枝叶遮了一角,便成了一盘缺月。
主卧里,幔帐轻垂,半开的隔窗外凉风习习,顾夏已靠着迎枕在罗汉床上等他等地睡着了。
守着顾夏的喜儿见苏御进来,极有眼色地躬身退了下去。
等喜儿出了屋子,苏御俯身抱起顾夏,却发现她身体微凉,不觉皱了皱眉。
顾夏睡得迷迷糊糊就一阵腾空,感觉到对方身上暖烘烘的热意,下意识就往对方怀中挤去。
苏御静静抱着她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榻上,而后轻手轻脚地去了净房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