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她的出身很不好,还被未婚夫退了亲,亏得咱们世子妃心善,不然就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
听着屋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顾夏凉凉笑了起来,同时内心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想来这屋子的布置,也是沾了顾盼的光吧。
毕竟她也是尚书府的女儿,世子妃的妹妹,顾盼心善的佐证。
夜色深沉,殿宇重重,顾夏凭窗独立的身影被月华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屋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突然停了下来,不一会儿,朱嬷嬷再次推门进来。
后面跟着的丫头陆续上了一桌席面,鲜笋炖乳鸽、清蒸鲈鱼、炸藕盒、鳝丝浇面、凉拌黄瓜……满满摆了一整张桌子。
朱嬷嬷行了礼,道:“这是世子爷吩咐上的席面,主子您先吃着,千万别饿着自己。”
顾夏早就饿了,她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如今饿过了头,反倒不觉得饿。
“劳世子记挂了。”顾夏在窗边站得太久,身子已有些麻木,手指僵得发白,嗓音也有些干涩。
朱嬷嬷的话,顾夏并没有放在心上,瑞世子此时正洞房花烛,哪有空管她这个见都没见过一面的妾?不过是朱嬷嬷说来哄她的罢了。
顾夏草草吃了几口,填饱肚子便放下筷子。
朱嬷嬷见状命丫头们将饭菜都撤出去,又亲自服侍顾夏洁面,抹上香膏,以芳液漱口,一番事情完毕,才招呼顾夏早些休息。
“主子明日还需早起向世子和世子妃请安,今夜便早些安置吧。”朱嬷嬷看着顾夏,大红的烛灯将屋内烘得亮堂,流溢的红光在顾夏脸上镀了一层柔柔的光,衬得她的面容娇美得宛如一幅不真实的画。
顾夏顺从地点了点头:“嬷嬷也早些去休息吧。”
朱嬷嬷笑吟吟地应了诺,又替顾夏吹了屋内的烛火,才利索地退了出去。
那两根龙凤烛火倒是一直点着,朱嬷嬷离开前还特别交代了守夜的丫头喜儿,一定要看着烛火,万不可熄灭。
新婚夜的烛火不能灭,否则不吉利,是自古有之的习俗,可这样的规矩从来只存在于正妻房中,朱嬷嬷倒是胆大,也不怕被主子发现。
这么想着,顾夏心一沉,满腔愁绪聚在眉间,朱嬷嬷是她屋里的管事,一损俱损。
顾盼的手段,顾夏在清楚不过。
这样逾矩的事情绝不能再次发生,明日需得敲打朱嬷嬷一番。
至于今晚,顾夏看向红烛,新房的长明灯,也叫长寿灯,点灯虽不是她的意思,可若她做主把灯熄了……
罢了。
顾夏上榻躺下,身子没入被褥,看着这满屋红色,眼眶终是一酸。
瑞王苏覃海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乃大应战神,大应现今的疆土有一半都是他打下来的。
瑞世子苏御极具乃父之风,他十二岁便上战场,随瑞王深入边关腹地,曾率三千兵力偷袭敌军后方,助主力军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他十四岁那年,瑞王于边境遇刺身亡,所有人都认为世子虽然能为出众,但到底年少,瑞王府将会落败。
可结果并非如此,哪怕没有瑞王,瑞王府也依旧是大应王朝最显赫的王府,苏御凭一己之力撑起了风雨飘摇中的瑞王府。更临危受命,接替瑞王的主帅之位,以奇袭良策,大破西羌,捍卫了西境十六州上百万百姓的安危。
战事平定后,世子当朝婉拒了圣上承袭爵位的旨意,称此生若不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永不袭爵,所以瑞王府至今也只有世子没有王爷。
至纯至孝,这样的苏御是无数贵女的梦中情婿。顾盼与苏御定亲的消息传出后,数不清的贵女伤心哭泣,更有不少贵女扬言愿入王府做妾。
苏御一一回绝。
而最不愿做妾的顾夏,却偏偏成了他的妾。
第2章 请见
五更滴漏,长夜将明。
这一晚,顾夏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光怪陆离,来来回回过了好些人,但又谁都看不清。
睡梦之中好似有人在摸她的脸,酥酥麻麻的,难辨真假。
睁开昏蒙的眼,望着陌生的床帘,顾夏一时愣神,不知置身何处。过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自己已不在家中。
而今的她,是瑞王世子的妾。
顾夏躺在床上,盯着床顶那面绣着石榴花开的幔帐出神。
在顾府生活的这十几年,顾夏一直过着爹娘不疼,长辈不爱,下人漠视的生活,她早习惯了被人冷落。
这也养成了她那看似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性子。
想来顾盼会选中她来做陪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个貌美却又不争不抢的妾室,能省去主母很多心力。
如此……只要她懂事听话,之后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大不了就在瑞王府再当一回透明人。
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事已至此,她认命。
至于顾盼还没有成婚就给自己的夫君纳妾,这一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反常问题,她已不想深思。
收拾好心情,顾夏扬声唤了小叶进来伺候。
小叶是顾夏唯一带进瑞王府的丫鬟,是她的贴身婢女,两人也算从小一起长大。
洗漱过后,顾夏换了身玫红色镶金边的绣花褙子出来,下身搭配了同色的马面裙,非常俗气的装扮,可穿在顾夏身上却意外的不难看,体态婀娜,颇显妖娆。
这身不得体的衣裳是尚书府的柳姨娘给顾夏准备的,当着主母和长姐的面亲自送出。
长姐见了也没有拦阻,显然是默认了柳姨娘的行径。
顾夏穿着这样一身去见顾盼,示弱的意味不言而喻。
满头青丝被束成髻,顾夏看着铜镜里梳着妇人圆髻的自己,说:“不必上妆,就这样吧,小叶,去唤朱嬷嬷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是,姑娘。”小叶应道,将手里的胭脂放下,转而拿起一串珠花坠儿簪到顾夏的头上。
“以后不要再叫姑娘了,要叫姨娘。”顾夏提醒。
“知道了。”小叶悄声嘟囔,她还在为顾夏不值,好好的婚约怎地说没就没了,那齐公子真不是个人,亏得她以前那样看好他!
“小叶。”顾夏转过头,一双眸子澄澈明净,静得宛如一汪碧水,“一切已成定局,不忿,只会害了你我,既来之则安之吧,你不必多想,咱们是什么身份便做什么事情。”
小叶闻言低下头,忍着一腔酸楚,说道:“是,姨娘,奴婢晓得了。”
“去吧。”
片刻后,朱嬷嬷端了碗糖水荷包蛋走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顾夏的衣裳,笑着说:“主子,您找奴婢?”
顾夏点点头:“有些事情,我要交代一下。”
朱嬷嬷含笑走近:“您先吃点,昨晚瞧您没吃多少,想来是饿了。”
顾夏确实饿了,也不推辞,接过瓷碗,将一碗糖水荷包蛋吃的干干净净。
虽然只是一碗水煮荷包蛋,却也下了功夫,厨娘煮蛋的火候刚刚好,用的也是上好的红糖,很甜,带着甘蔗汁的清香。
顾夏没什么表情,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的水渍,静静看向朱嬷嬷。
朱嬷嬷心中莫名起了些不安,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唇角始终噙着丝慇勤笑意:“主子有什么吩咐?”
“辛苦嬷嬷了。”顾夏微仰着脸,淡淡笑道,“我昨夜初来,多亏了嬷嬷在旁提点。”
“主子您太客气了,奴婢是您屋里的管事嬷嬷,那都是奴婢该做的。”说到这里,朱嬷嬷拿眼悄悄觑了觑顾夏,对方依旧浅笑着,看过来的一双眼透着股与年岁不相符合的通透,令人无处遁形。
难道她已经发现什么了?这般敏锐?
“你是我屋子里的管事嬷嬷,那我便不与你拐弯抹角了。”顾夏抬手指着屋里燃尽的红烛和摆案,郑重道,“我只是个姨娘,这些逾矩的东西若让外人看了去,只怕你我主仆都落不得好。”
朱嬷嬷一怔,她没料到顾夏说得竟是这个,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该不该解释,吞吞吐吐了好半晌:“这……这个……奴婢以为主……姨娘您会喜欢。”
“我这样的身份,喜欢与否并不重要。”顾夏神色平静,再出口的话咬字重如千钧,“我只想活着,安稳地活着,朱嬷嬷,望你明白,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是自然。”听出顾夏话中深意,朱嬷嬷也明白了她的顾虑,心念电转,朱嬷嬷立马认错道,“是奴婢思虑不周,这等逾矩之事奴婢绝不再犯!”
“如此便好。”一番敲打毕,顾夏不再多言,起身,“该去给主母敬茶了。”
“世子妃今早需得向王妃敬茶,这会儿怕是还在主院,姨娘您不妨再坐一会,稍晚些去也不迟。”朱嬷嬷斟酌着提醒道。
顾夏摇了摇头,道了句“无妨的”,语气是连她自个儿都没注意到的冷然。
她不仅要去,还得看着时辰不能晚了,若是去的晚了,顾盼是不会让她好过的。她的这个嫡姐啊,看着和善温婉,实则脾性极大,跟她娘亲一样,都是个面慈心狠的。
顾盼惩治人的手段,顾夏可见得太多了。
世子大婚,新房就设在世子居所青松院侧旁的容华院内。
容华院是五开大间,除了卧室,还有偏厅、书房等,坐北朝南,格局方正,内中摆设繁复,每一物无不精美。
顾夏来到容华院时,顾盼还没有回来。
容华院管事的张嬷嬷亲自将顾夏迎进明厅,又吩咐丫鬟上茶,好一番客套,才告退去做自己的事。
张嬷嬷是顾盼的奶嬷嬷,地位极高,顾夏还在尚书府时没少遭她白眼,而今却这般慇勤。
顾夏在顾家冷眼旁观多年,也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
顾盼想要贤良的名声,她手底下的人自然得收敛着。
至少明面上如此。
顾夏在容华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顾盼回来,张嬷嬷也再没出现。
朱嬷嬷出去探听了才知是王妃和郡主带着世子妃游园去了。
“眼下看着,世子妃应当会陪王妃用过午膳方归,姨娘不若先回?”朱嬷嬷建议道。
“也好。”顾夏起身,对小叶说,“你去寻张嬷嬷,告知她一声,就说我午后再来向世子妃请安。”
“是。”小叶应道。
日头渐盛,瑞王府的琉璃青瓦被阳光晒出一层薄薄的虚影。
来时匆忙,顾夏没有细看四周风景,这会儿不急了倒是可以好好看看。
瑞王府占地极广,后院的布置也不像寻常后院那般只简单地分成东西跨院,而是用了江南园林的风格,用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各处的宅子连接起来,楼阁如云,雕栏画栋,错落有致,大道小径八方呼应,十分气派。
顾夏居住的梧桐院位于后宅的最东侧,是非常偏僻的一处院落,从容华院回梧桐院的路只有一条,途中会经过世子所在的青松院。
“这里过去就是世子爷的青松院了,青松院再往里走有一座水榭,那是郡主的住处,往另一侧走旁边有一大片竹林,进去便是王妃的宅院,王妃信佛,院子连着小佛堂,佛堂后面是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