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刚刚自己差点漏嘴叫了嫂嫂,眼下再喊怕引起她的怀疑,真想直接叫声嫂嫂,也算给哥哥助把力。
顾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绾宁。
她今日也穿了红衣,是一条石榴红的散花裙,红的很正,衬得她肤白如雪,很是明艳大气,五官与苏御有几分像。
“绾宁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想了想,顾夏还是问了出来。
“我前阵子出门太多,被母妃给训斥了,最近只能在府里呆着装装老实,可屋子里实在太闷,就出来逛逛,经过附近的时候,听见你们院子里的笑声,所以过来瞧瞧。”
原来如此,顾夏了然,解释道:“是丫鬟们在敲冰棱,所以闹腾了些。”
“热闹些好,有人气。”苏绾宁眼睛都亮了,兴致勃勃道,“在哪敲冰棱呢,带我去看看。”
顾夏失笑:“这会儿怕是已经忙完了,你听听,都没声儿了。”
苏绾宁竖起耳朵听了听,还真没声了,她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又高兴起来,说:“看不成敲冰棱也可以看些别的,我还是第一次来你这儿,夏夏你可得带我好好参观参观。”
“这是自然,只是梧桐院小,你莫要嫌弃才好。”
苏绾宁连连摇头说不会。
她怎么可能会嫌弃呢?这院子的布置,她也是添了力的,贡献了好些东西,哥哥更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儿搬。就说刚刚装热饮的杯子,瞧着朴素不起眼,实是大家之作,折成现钱,都够外面的普通人家吃用一整年了。
顾夏很喜欢绾宁的性子,笑笑道:“那便走吧,我领你四处看看。”
“嗯。”
两人四处逛着,苏绾宁对顾夏自己带进府的小东西特别感兴趣,拉着顾夏询问了许久,末了,还要走一只做工一般的彩瓷娃娃。
看完院子,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苏绾宁在梧桐院里待了有一个多时辰,直到快到午膳时间才起身离开,回去主院陪王妃一道用午膳。
第20章 宴饮
“回来了。”
苏绾宁刚一进屋,就听见自家母妃的声音。瑞王妃坐在罗汉床上,面前的几子上摆着一张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娄分别搁在她的面前,她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瑞王妃放下手中的棋子,抬手挥退左右,望着苏绾宁,问道:“如何?”
苏绾宁想了想,说:“仙姿佚貌,容色惊人,同哥哥站在一块,定然十分养眼。”
瑞王妃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说紧要的。”
苏绾宁笑着坐到瑞王妃身边,挽着她的手,说:“相貌如何就不紧要了?哥哥生的这样好,不寻个同样好看的嫂嫂如何登对?”
“女孩子家家的,满嘴胡言。”瑞王妃看着这个女儿就头疼,明明是个姑娘,性子却跟小子似的,偏生御儿还向着她,兄妹俩一个鼻孔出气。
苏绾宁俏皮地眨了眨眼,道:“嫂嫂性子极好,有分寸,也懂进退,您就放心吧,您儿子的眼光不会有错的。”
瑞王妃:“具体说说。”
稍稍斟酌了下言辞,苏绾宁缓缓将两人今日会面的情形一一说与瑞王妃听,末了还将顾夏赠送的彩瓷娃娃拿出来,放到桌几边上。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对下人也宽和,听你这样说,确实是个好性子的姑娘。”瑞王妃看着面前的彩瓷娃娃,道。
苏绾宁点头赞同,顿了顿,又说:“最重要的是,哥哥喜欢她。”
瑞王妃闻言一怔,随即笑了,没人比她更懂这句话的含义。
瑞王已去九年,可她生活的地方依旧充满了他的痕迹。
墙上挂着的弓,书房里摆着的兵书,博古架上的顽石,卧房里并排的两个枕头……这些物件无一不是瑞王生前留下的。
她一直守着这间屋子,一如丈夫还在之时。不正是因为于她而言,王爷才是最紧要的?
即便他已不在。
瑞王妃眉眼含笑,转头望向琉璃窗外如扯絮般飘荡的落雪,轻声道:“是啊,御儿喜欢才是最紧要的。”
苏绾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彩瓷娃娃,突然抬起头,说:“我瞧着嫂嫂好似还未将哥哥放在心上。”
瑞王妃侧目。
“……怎么说呢,嫂嫂对哥哥,大概就是一个合格的妾室对待男主人的态度。”迎着母亲疑惑的目光,苏绾宁解释道,细辨其语气,竟还似带了丝戏谑,“也是他该,好好的让人姑娘成了妾。”
瑞王妃叹了一声:“你嫂嫂只是个庶女,还同旁人有过婚约,这样的身份是无法做你哥哥的正妃的。如今这般,同嫡姐一同入府,等过个几年,顾大姑娘自请离开,御儿再以子嗣为由转她为正妃,已是最好的法子。”
苏绾宁对此虽不赞同,却也知晓母亲说的是事实,世道便是如此,不觉瘪了瘪嘴:“本就是哥哥先算计的嫂嫂。”
瑞王妃看着女儿,心下一酸。
绾宁是个幸运的孩子,幼时夫君宠她,夫君去后,御儿又将她护得极好,所以才养成她如今这样的性子。
只是苦了御儿……
好在他如今也有了真心人,纳妾这事确实是御儿做的不地道,身为其母,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补偿。
梧桐院的一应用度都是瑞王妃亲手操持的,所给所予皆是上上之品。
当然,容华院那边,瑞王妃也没有怠慢。顾盼和苏御的婚事是各取所需下的交易,可瑞王妃还是以世子妃的待遇安置的她。
“你哥哥如此选择,也是为了你嫂嫂好,她若真以一个退了婚的庶女身份成为你哥哥的世子妃,只会惹人非议,身在皇家,太过特殊不是福,而是祸。”
“我晓得的。”苏绾宁轻声嘟囔。
瑞王妃看着女儿,叹息了声,嘱咐道:“方才那些话,你可莫要当着你哥哥的面说。”
苏绾宁哼了哼,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瑞王妃轻柔地拍了拍她,道:“是时辰了,吩咐传膳吧。”
“嗯,女儿这就出去叫人。”
鹅毛般的大雪不断地落着,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压得很低。
端王在京郊有一处别院,别院外头是上京有名的老梅林。此时梅花开的正好,一朵接一朵的白梅热热闹闹地挤在枝头上,远远瞧着,竟令人难以分清枝上拥得究竟是花还是雪。
梅林中间是一大片人工搭建的竹亭,端王府的宴饮就设在这片竹亭之内。
亭子的四周摆了一圈炭盆,烧得是最上等的银霜炭,又暖和又没有烟尘。坐在亭子里,看着外头大雪纷纷,倒也惬意。
端王世子此次宴请的都是同辈的兄弟,男人们的聚会总少不了酒。
酒是现煮的,颜色姣好的侍女们跪坐案前,点炉温酒,都是些经过训练的侍女,一举一动,雅致得体,甚是赏心悦目。
苏御只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炉子里煮的是梅花酒,梅香酒香随着热气蒸腾到风里,流动的空气也氤氲着股清香。
苏御闻着梅香,不由得想起昨夜看到的梅花,不知她这会儿是否还在烘花。苏御今早出门前特地拜托绾宁寻个借口上门找她说说话,也不知绾宁那丫头有没有去,都同她说了什么。
“想什么呢?四弟!大哥都叫你好几声了。”苏御正走着神,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唤他,闻声看了过去。
叫他的人是苏彻,端王的第二子。
武德帝还未登基前,一家子都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孙辈们也都以排行相称,苏御是武德帝的第四个孙子,老大是端王世子苏衡,老二是康王世子苏徖,老三便是刚刚开口的苏彻,老五是端王的嫡次子苏逞,老六老七老八也出自端王府,但都是庶子。
武德帝的三个儿子中就属长子端王的子嗣最为丰盈,共育有六子二女。
苏彻也是庶子,他的生母是端王妃的贴身婢女陈氏,端王妃有孕后,便将陈氏拨去伺候端王,生子后又抬了姨娘。陈姨娘温柔本分,十分敬重端王妃,所以苏彻在端王府的待遇极好,时常与瑞王妃生的两个嫡子同进同出,因而与苏御交谈也不似其他庶出的兄弟那般畏首畏尾。
“没什么。”苏御拿起酒盏,抿了口酒,淡淡地说。他说得漫不经心,沙青色的袍袖垂落,袖边滚着云纹,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
苏徖见状,笑着打趣道:“四弟这般模样,怕是心不在焉吧,人在此处,就是不知心去了何处?”
苏御虽有所掩饰,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很愉悦,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慵懒的劲儿,周身的气氛瞧着和煦极了。
“二哥你就别取笑我了。”苏御以拳抵住唇,掩饰般地低咳了一声。
苏徖看着,笑得越发深了。
苏徖是康王唯一的血脉,康王因身子孱弱,以至子嗣艰难,他膝下顺利成年的孩子只有苏徖一个,其他的孩子不是胎死腹中,便是不足周岁就夭折。苏徖虽活了下来,可身子骨一直不好,所以苏御他们几兄弟都很照顾他。
方才那话若是其他人说的,苏御理都不会理,也只有苏徖的打趣能得到他的回应。
见人模样,不说苏徖,便是离得近的苏彻也都觉着稀奇,他瞥了眼苏御骤然泛红的耳垂,笑了,这老四,还挺纯情。
苏徖显然也注意到了,笑着继续打趣道:“难道不是吗,大家看看四弟这身衣裳,没成婚前,你们可曾见他这样穿过?”
“二表哥你这样一说,还真是。”回应的人叫夏瞻,是三公主苏莹之子,“四表哥今日一来,我就觉着他有哪儿不一样,原来是衣裳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笑。
苏徖也跟着笑出了声,可没笑两声,他又咳了起来。
苏御见状,忙示意身后的小厮将自己身旁的火炉都挪到二哥那边去。
苏衡担忧地走上前,关切道:“二弟可是觉着冷了?”
苏徖止住咳嗽,摇了摇头:“炭火充足,我不觉得冷,便是在夏日我也会咳嗽的,大哥你莫要紧张。”
苏衡叹了一声,不甚赞同地说:“今日雪大,我们又何妨进去室内一叙,都是自家兄弟,在哪聚不是聚。”
“大哥你又来了。”苏徖稍稍换了个坐姿,他身量修长,只是过于清瘦了些,脸色也是病弱的苍白,然其目光温和,笑如春风,“我真得没事,为了这次聚会,三弟和五弟可是筹划了许久,怎好因我坏了计划。”
见人依旧一脸不赞同,苏徖又说:“像这样煮酒赏雪的事情,我已许久不曾有过,好不容易撞上一次,大哥你就成全我吧。”
说着苏徖就要起身。
苏衡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他。
五郎苏逞也道:“大哥,你不要总是拘着二哥,一直在房里呆着怎么行,偶尔也还是要出来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
苏彻表示赞同:“五弟说的不错,二哥身上的斗篷可是四弟亲自猎来的虎皮,暖和着呢,大哥你就别操心了。”
苏衡左右看看,妥协道:“若是身子撑不住,定要告知我,不可勉强。”
苏徖笑著称是。大哥同大伯父一样,都是个耳根子软的,心也软。
众人聊着天喝着酒,忽见一条“火蛇”从梅林深处滑出,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是十几个身着胡裙的高挑舞姬。
她们的双手分别拿着一根四五尺长的火把,舞动的幅度虽不大,可合着悠扬奔放的胡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放牧人。
苏徖静静看着,手指无意识地跟着音乐的节拍敲击桌面。
侍女们无声地在竹案上支起了铜炉,乳白色的汤水在铜炉里翻滚,“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精致的攒盒一个挨着一个摆在铜炉边,里头放着新鲜的野菜、山菌,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鱼片,还有几碟子蘸酱。
“雪天配上古董羹,还有这样应景的舞乐,这定是五表哥的主意。”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少年郎笑着说道。
苏逞笑了一下,故作不悦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埋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