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往前闲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顾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眼神到处打转。苏御怕有不长眼的行人冲撞到她,便走在了外侧,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里边。
顾夏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曳裙,外面罩着同色的貂皮斗篷,绣着金丝的裙角被灯光映得流光溢彩,走动时,流光摇曳,绚烂得耀眼。
苏御望着走在身边的姑娘,心底异常满足。她的这一身,从头到尾,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搭配的。
两人随着人流渐渐来到了河边。
一盏盏河灯浩浩荡荡地飘在河里,一眼望不到头。
“可要放灯?”苏御问她。
自是要的,顾夏点点头。
苏御只往后看了一眼,定安就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便买了许多盏河灯回来,顾夏将买来的河灯一盏一盏放入河水里。
荷花灯的光亮照着她的手,仿佛一枝夜间静静绽放的花苞,洁白,晶莹。苏御静静看着,良久,蹲下身握住她的一只手。
顾夏不解侧目。
苏御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与她一同放灯。
碧波荡漾,满载祝福的河灯随着水纹渐渐飘远。
河边人多,可他们两人所处的这块地方却空空荡荡的,也不是没有其他人想过来,特别是一些眼神不老实的纨绔子弟,可碍于苏御的气势和定安的块头,一个个都不敢出头,等他们下定决心想做些什么时,苏御已经带着顾夏走远了。
圆月跃上中天,锣鼓声突然传至,众人循声望去,是舞狮灯笼和龙灯过来了。
道路中间的行人自发地往两侧靠去,在灯亭里赏灯、猜灯谜的人们也纷纷走了出来。
顾夏却逆着人流被苏御牵着走进一座灯亭里。
苏御走在顾夏身前,迎面而来的人流纷纷被他挡开,一个也没有碰到顾夏。
顾夏能感觉到苏御的珍惜,心中一暖,忍不住收了收被他握着的手。
苏御唇角微扬,手牵得更紧了。
龙灯过来的时候,人们会去龙灯下面钻,寓意沾龙气。便是端着面子不去钻的,也会尽量靠近一些,所以这会儿的灯亭里一个人也没有。
顾夏好奇地看着远远行来的龙灯,转头问苏御道:“咱们不去钻龙灯吗?”
苏御看了眼外面人挤人的场面,噙起一丝笑,从容道:“你想沾龙气,又何须与人去挤?”
顾夏愣了一下,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深吸了口气,颇有些难为情地别开目光。
苏御含笑看着她,说:“这儿无人,视野也好,你在这看,也能看得尽兴些。”
顾夏这才发现对方带自己来的这个灯亭,搭在略高处,视野极好,能将舞狮灯笼和龙灯清晰地看在眼里。
虽略远了些,可顾夏的确看得很尽兴。
龙灯走后,两人顺势在亭子里猜起了灯谜,五十个铜板一个人,猜到猜不出为止。
顾夏解了几个,碰到不会的,就拿给苏御看。
苏御就着她的手看上一眼,直接说出了答案。
一连这么解了十多个,老板慌了,苦笑说道:“两位,再这么猜下去,我这亭子里的灯都不够您俩猜了,公子如此才思敏捷,何不去挑战揽月楼?”
苏御闻言,含笑看向顾夏。
顾夏想到他之前说要把月魂灯送给她的话,不由有些脸热。
苏御抬手将她额侧的发丝拨到耳后,神色柔和道:“你在这等我?”
顾夏颔首:“好。”
苏御又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出灯亭。
风吹动皂边斓衫,顾夏目送他,一步一步走向揽月楼。
揽月楼从顶到底挂满了彩灯,远远望去仿如琉璃宝塔,晶莹灿然。
第26章 烟火
东城,户部尚书府。
紫香堂。
一豆灯火轻轻摇曳。
周嬷嬷拿着香匙挑开博山薰炉里的安神香,不时侧目看一眼正靠坐在榻上看书的李清姿。
李清姿垂眸瞧着手里的书,神色平淡。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歇下了,但今日的她,还在等一个消息。
夜色渐深。
一片枯叶从屋前槐树的枝头坠落,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被风吹着越过半开的窗子,轻飘飘落进屋里。
夜风捎来寒凉。
周嬷嬷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香匙,走到李清姿身前,低声劝道:“夜间风大,公主您身子骨不好,这窗子还是先合上吧。”
李清姿没有抬头,只道:“不必,就这样开着,应该快有消息了。”
周嬷嬷显然并不赞同,放柔了声音再劝诫道:“今儿十五,表少爷一直当那齐氏是自己的生母,会去慈恩寺为她上香,也在情理之中,您着实不必这般忧虑。”
“我明白。”李清姿翻过一页书,缓缓抬起头,看着周嬷嬷,“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嬷嬷你别劝了,就让我等着,等到了我才能安心睡下。”
周嬷嬷看她这副模样,眸光一涩。
公主的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要差一些,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更是将她的心血耗得所剩无几,可偏偏她白日还得打扮得光鲜亮丽于人前,长此以往,只怕她撑不了多久。
“可要老奴取颗药来?”
李清姿摇了摇头:“那药剩得不多了,不到万不得已,先不动它,明日你多给我抹些脂粉便好。”
话音甫落,一支竹箭从半开的窗外射入,直直地扎在罗汉床的棉枕之上。
“来了。”李清姿放下书册坐起。
周嬷嬷见状,忙上前将窗子关好,之后才去取竹箭上的纸条,递予李清姿。
李清姿打开纸条,一目十行地读完,提了一整日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礼儿并未与他们撞上。”李清姿将纸条递给周嬷嬷,示意她丢进火炉烧了,“礼儿未正过后才到的慈恩寺,只在大佛殿里呆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与同窗去了后山。苏御他们未初便从慈恩寺里出发,在周围游览一圈,之后又去了西园,到现在还在西园里待着,苏北柔今日也没有出过萧竹别院。”
“您这下可是安心了?”周嬷嬷端了一碗温水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李清姿,“那位常年在慈恩寺里待着,苏徖又病了,这大节下的,苏御去看她,也在情理之中,您就别多想了,好好歇息才是。”
李清姿没有回应周嬷嬷,只定定看着眼前被火舌吞噬的纸张,良久,她低低说道:“苏御去登揽月楼了。”
周嬷嬷喂水的手一滞,神色骤然凝重起来,骂道:“狐媚子!当真是个狐媚子!难怪当初能勾得表少爷为她……”
话讲一半,生生被周嬷嬷给止了住。
烛火跳跃,面色惨白的女子目露杀意,神情很是狰狞,直看得周嬷嬷心头一跳。
当日知晓表少爷心悦顾夏不愿退婚时,公主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周嬷嬷怕她怒极攻心,只好用银针将她扎晕,好在她第二日醒来没有怪罪,人也恢复了常态。
其实当初要为齐星
礼订立婚约之时,周嬷嬷就苦口婆心地劝过李清姿。
劝她换个人选。
在周嬷嬷看来,即便只是用于掩人耳目的“伪”婚约,也不该选那个瘦马所出的妓生女,表少爷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份,岂容那等卑贱之人玷污!
可公主不听,还道表少爷明面上只是平头百姓,以尚书府出身最差的小姐相配才不会引人注意。
这些年,顾夏那个贱丫头越长越美,即便她们刻意打压,暗示管事嬷嬷给她吃最差的,用最差的,也还是挡不住她渐渐长开的脸蛋儿。
最后果然勾得表少爷非她不可。
若非是她,表少爷也不会入了苏御的眼,公主今日也无需这般不顾身子地焦心等待。
天知道,当初公主知晓苏御在查表少爷时有多么着急。若非公主聪慧,看出苏御的心思,并劝服大姑娘与之达成交易,将整件事成功截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御此人,心思之深沉,一点也不比他的祖父逊色。
也算顾夏那个贱丫头识相,知晓自个儿配不上表少爷,亲自说服表少爷退了婚事。
周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清姿半晌,见她神色渐趋平静,才压低声音道出心中焦虑:“苏御这般不将大姑娘放在眼里,奴婢只怕大姑娘会沉不住气。”
“盼儿打小好强,我就是怕她坏事才会将清莹拨给她,有清莹在她身旁,总能规劝一二。”提及顾盼,李清姿面上带了一点儿柔软,“盼儿自己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你不用担心。”
“您说的是,是奴婢想多了,可……”周嬷嬷欲言又止,一会儿,还是道,“您这般瞒着大姑娘,奴婢担心将来大姑娘知晓了实情,会与您生出嫌隙来。”
李清姿脸上的笑容一僵,想起长女幼时苦练书画的模样,喃喃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嫁入皇室,这本就是我们为她选好的路,本该等太子之位定下了再安排盼儿嫁于太子,如今只能竭尽全力确保苏御能顺利成为储君,嬷嬷,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说完,李清姿便靠上迎枕闭上了眼睛。
周嬷嬷本想再说什么,见她这般,索性也闭了嘴,悄悄放下床帐,揣上竹箭,端着空碗出了屋子。
一束束火光冲天而上,在天际炸出朵朵璀璨。
今岁上元的烟火据说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亲口备下的。
花样繁复,足足放了一刻钟之久。
绚烂的烟花过后,西园的灯会也接近尾声,意犹未尽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
顾夏是坐在马车里看的烟花,她早在烟火绽放之前就被苏御带离了西园。
马车停在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上,这里位置极好,这场瑰丽的焰火就仿佛在头顶绽放一般,触手可及。
苏御从身后环住顾夏,轻声问她:“好看吗?”
顾夏点了点头。
是真的好看,可极致的绚烂过后,眼前霎时变得昏黑起来。
万物失色。
万籁俱寂。
车夫和定安都被苏御打发走了,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带你去个地方。”苏御说罢,放开了顾夏,迳直走出马车,自己做起了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