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不知何时又牵起了顾夏的手,两人并排走在回廊上。
清风徐徐,荷香阵阵,好不惬意。
苏御仍旧轻声地同顾夏说着话,从宅子的布局讲到王府的趣事。
哪一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他又在哪个地方做过些什么。
顾夏听得十分仔细,好似对他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很感兴趣。
尤其是当苏御说到有关于自己的事情时,顾夏看过去的一双眼眸,亮晶晶的,里头有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好似在说,她想要了解他。
更多更多地了解他。
走过回廊,穿过一扇月洞门,两人缓步踏离谦和池,走向了通往梧桐院的小径。
梧桐院地处偏僻,平日来往的下人不多,所以这边的景色要更具野趣一些,院墙上的瓦脊间还生着几株细细的野草,正迎着风,向着日,勃勃生长。
苏御见顾夏频繁地盯着那些野草,就解释道:“那是狗尾巴草。”
“妾身认识的。”顾夏收回目光,说道,“以前在路边见过,只是没想到会在王府里看到这样的野草。”
“那是王府初建之时,父王特别种下的。”说起这个,苏御就很无奈,“父王觉得这草长得跟狗尾巴似的,很讨喜,就在院子里种了一片,不想这草竟这么会长,草籽随风一落,来年府里到处都是,连母妃的花圃都长满了这草,都这样了父王还想再种,最后还是母妃发话,他无法,只能安排人将草给处理了,为此还和母妃闹了一阵脾气。”
顾夏想像那个场景,好险没笑出声来。
传闻中的战神,居然也有这么童趣的一面。
“不打紧,你想笑就笑吧,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好笑。”苏御挑眉道。
顾夏可不敢真的笑,低着头,含糊地应着。
“也跟我讲讲你原来在尚书府里的趣事吧。”
又走了一会儿,苏御侧头看着顾夏。
顾夏闻言,愣了一下。
苏御:“一直都是我在讲,我也想听听有关于你的事。”
我也想要了解你,这是苏御的话中之意。
顾夏听出来了,眨了眨眼,低头沉吟了半晌:“我只是个庶女,也不受宠……”
她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有值得分享的趣事呢?她在尚书府生活了近十六年,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太记得是怎么过来的了,似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重复。
“那么长的时间,总还是有发生些值得记住的事情的。”苏御凝视着顾夏,温和地道,“你再好好想想,不着急的。”
顾夏在尚书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苏御一清二楚,挨了顿罚棍后,长安又查了一遍顾夏,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都查了个底朝天。
但这仅限于长安能查到的,还有更多事情是他查不到的。
顾夏真得不知要怎么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地开口。
“我记得有一年冬至,府里分饺子的时候将我和姨娘的份给忘记了……那天我一早就起来等饺子了,等到了天黑都没有等到,可伤心了。阿娘见我难过,便使了银子亲自到厨房给我做了份汤圆,她本是想做饺子的,可厨房不给供肉,阿娘便做了汤圆。南边冬至都是吃汤圆的,拳头大小的汤圆,上面洒了好些白芝麻,用油炸的金灿灿的,里面裹得是芝麻馅儿,我还是第一次吃油炸的汤圆,感觉很新鲜,甜蜜蜜的也好吃。可吃完之后,我还是觉得难受,大家都吃了饺子,只有我没有。”
苏御听得很认真,问:“那后来呢?你吃到了吗?”
“吃到了!”顾夏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出口的语气透着自豪,“还是赶在子时前吃到的!”
苏御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继续说。
“吃完了汤圆天已经很晚了,见我还是闷闷不乐,阿娘便偷偷带我摸去了厨房,趁着没人发现,亲手和面包了饺子,我还给她打下手了!”顾夏想着那时的事,不觉笑出了声,“说是帮手,倒不如说是添乱,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整个人还被面粉糊得脏兮兮的,阿娘看我那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顾夏停了一会儿,才忍着笑继续道:“后来她给了我一块面团让我自己到一边玩去,我用那块面团捏了一条小蛇。”
“你那时多大了?”苏御突然问了一句。
“四岁还是五岁吧?”顾夏想了想,说,“记不大清了。”
“那么小……怎么会捏蛇呢?”那玩意哪是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
“我是属蛇的呀。”顾夏笑着解释,“说是捏了蛇,其实也就是一根圆圆的、长长的面条而已,那面条最后也被娘亲放进蒸笼里蒸熟了,我都没舍得吃,可第二天睡醒就不见了。”
“那你哭了吗?”
“哭了啊,哭得可伤心了。”
苏御看着她,脑海里蓦地浮现一个雪玉似的小小人儿,眨巴着雾濛濛的眼睛,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落……
要是他那时就遇见她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让她哭,还会给她吃最好的饺子。
“还有一年元宵,我是跟着阿娘一起在庙里过的,不是慈恩寺,就是一座普通的尼姑庵。那年初二,阿娘带着我出门礼佛,因为下大雪的原因,我们母女被困在庵里不能回城,庵里生活清苦,平时总吃杂粮和大白菜,元宵那天居然也有饺子,是素馅儿的,里面除了白菜,还有豆腐和香菇,虽然没有肉,可我吃着也觉得香,阿娘见我吃得多就笑话我,说我小小年纪就这么好吃,整就一只小馋猫。”
“是挺馋的,尽说些关于吃的事情。”
顾夏闻言一想,好像还真是。
“民以食为天嘛。”
苏御就看着她笑,觉得她特别可爱。
顾夏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晃动着被苏御牵着的手,她本来还觉得在尚书府里过的都是些重复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
可这么细细一想,就仿佛打翻了装满回忆的匣子,过去的一段段时光就像璨灿的珠宝,滚落一地。
“妾身小时候还爬过树呢。”
“你还会爬树?”苏御十分好奇,“说说看,你是怎么爬的?”
见他这样兴致勃勃,顾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女孩子哪里兴爬树的……她低着头,轻声说:“也……没爬过几次,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
“现在知道害羞了?”苏御笑道,“晚了,不许避重就轻,仔细说说。”
“就是爬的祠堂附近的那棵大樟树,我记得那会儿是秋天,应该快入冬了吧,我从那附近经过,祖母刚好从祠堂里出来。”顾夏抿了抿唇,继续道,“祖母最不喜欢我了,我也最是怕她,见她过来被吓得不行,眼看就要被撞见了,就躲到了树上,当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等祖母带着人走远之后才发现自己下不来了,还是长兄发现的我,将我从树上救了下来。”
“是顾嘉琪?”
顾夏点头,长兄是整个尚书府里除了阿娘外最照顾她的人,当然这照顾也很有限,他们虽是兄妹,可一个住内院,一个住外院,经常十天半月见不着一次。
“他是怎么发现的你?”
“太晚了,我怕,就喊人了……长兄的院子就在那附近。”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梧桐院。
顾夏一回到卧房就吩咐朱嬷嬷备水,她昨夜没有沐浴,虽然有擦拭过身子,可总觉着不舒爽。
苏御见状,也进了另一边的耳房洗浴。
美美地泡了个花瓣澡,顾夏换了身浅紫色的罗裙,又重新梳了妆,才起身去到书房。
苏御已经在里头坐着了,他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着。
顾夏见状,吩咐朱嬷嬷去沏了壶茶来,还特别交代要用晨间收集的花露来泡。
苏御听了她的交代,问:“是你去收集的?”
她倒是想去,又哪里起得来?顾夏嗔怪地瞪了苏御一眼:“不是妾身,是喜儿早早起来收的,那晨露妾身也瞧过,闻着有股淡淡的花香,等泡好了您尝尝看。”
“你尝过吗?觉得如何?”
顾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妾身尝过一回,那晨露闻着清香,可煮过后喝着和普通的水也没什么区别,书上总说这样喝茶最是风雅……妾身就是个大俗人,实在尝不出这水的妙处来。”
苏御看着她,笑了。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苏御也算是看明白了,她对吃食很上心,可对于品茶就没那么在行了。什么龙井、云雾之流,不管品质如何上乘,她都喝不出来,平时最常饮的就是花茶和香片,来这儿的次数多了,就连苏御自己都快被她给带偏了。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顾夏就走到桌边研墨去了。
苏御也看向手里的书,可他的心神并没有放在书上,从顾夏进门起,他就分了一半注意力到她身上。
顾夏研好磨,提起笔写字,她每天都会练上半个时辰的字,今天已经写得晚了。
书房里很安静,苏御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她写字的样子很专注,日光映着她的面庞,她的肌肤在阳光的照映下,细腻得仿佛明珠一般。
顾夏放下笔,拿着自己写好的字给苏御看:“您觉得怎么样?”
她现在的字已经很有些样子了,苏御毫不吝啬地夸赞:“写得不错,瞧着跟我的字有那么几分相似,看来是有好好练习我给你写的字帖。”
顾夏点头:“多亏有您。”
“那你要怎么奖励我?”苏御翻着手里的纸,问她。
顾夏不解:“什么奖励?”
“我教你练字,总不能白教吧。”苏御耐心地跟她解释,“你得付些报酬给我。”
这还兴要报酬的?以他们的关系,他教她不该是天经地义的吗?
“那您想要什么报酬?”顾夏小心翼翼地问。
苏御想了一会儿说:“等晚上再告诉你。”
顾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要追问,正巧这时,朱嬷嬷捧着壶茶进来,她只能将话咽回。
苏御含笑看她,又仔细地品尝了茶,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还赐了赏。
到了中午,两人一同用了午膳。
午膳之后,苏御又陪着顾夏歇了个午觉。
苏御醒的时候,顾夏还睡着,粉嫩的脸睡得红扑扑的,苏御便也不扰她,交代了朱嬷嬷几句就离开了,他还有些事情必须处理。
顾夏起来的时候,发现苏御不在,还失落了好一阵。
没过多久,苏绾宁就来了。
“那个丫头都招了。”苏绾宁也不拐弯抹角,一坐下来就直入主题。
顾夏“嗯”了一声,给绾宁倒了杯茶推过去。
苏绾宁见顾夏如此好整以暇,不由好奇道:“你就不想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吗?”
顾夏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无非是些都是我先对不起她的,所以她才那样对我的话。”
小叶的家人都在尚书府当差,她不可能供出顾盼,那便只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归结到私人恩怨上去。
事情也确如顾夏所料,小叶声称她自从入了王府就被顾夏冷遇,在梧桐院里处处都被什么也不懂的喜儿压一头,故而心生不满,所以才会做出那等事来。
瑞王妃已经从苏御口中得知了真相,为不打草惊蛇,也以此为由草草结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