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姿想了想,摇头道:“不必,老太太已然发作,盼儿那边便能顺势而为。这场婚姻虽只是交易,可任那苏御再怎么目下无尘,也不能不顾瑞王府的脸面,一年,起码一年。这头一年,顾夏是不会有孕的,这也是盼儿的机会。”
周嬷嬷还是有些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那药霸道,吃下之后顾夏就再没有机会了,若盼儿始终无法获取苏御的欢心呢?”李清姿冷静的近乎冷漠,“苏御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出自顾家小姐的肚子里,如此我们才好进行下一步。”
“那大姑娘她岂非……”
“若真到了那一步,也是她的命。”周嬷嬷话未说完,就被李清姿抬手打断,“只能待将来事成,再慢慢补偿她了。”
周嬷嬷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她如此,只能默默闭了嘴。
“盺儿也快及笄了,得寻个时机了。”李清姿目视天际,悠悠道。
第7章 惶恐
顾夏从小孤单,闲来无事收了很多杂书,都堆在原先住的院子里。
因是做妾,离府时她没敢,也没有机会将书籍带上。如今回来,正好将需要的东西都理一理,回去时一并带走。
顾夏的东西不多,可毕竟在这生活了十几年,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加起来也有那么两个箱笼。
其中一个箱里大半装的都是书,顾夏和小叶两人一起使劲也抬不动分毫……
小叶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箱笼,道:“奴婢去找人来帮忙吧。”
顾夏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其他的也罢,这些书籍她一样都不想留下。
小叶刚没走多久就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三个丫鬟、两个小厮。
这么快?顾夏诧异。
“奴婢在院门口看到的他们,说是大公子吩咐他们过来给姑娘您打下手的。”小叶见状解释道,话音里满满得都是欣喜。
是长兄顾嘉琪。
只略一沉吟,顾夏便明白了,长兄一贯面面俱到,自己如今也算是客,他会有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打发他们收拾吧。”顾夏说。
“奴婢晓得。”小叶应了声,随即指挥两小厮将箱笼抬去马车上,又招呼丫鬟们去打些热水来。
方才一番整理,顾夏的头发有点散了,须得重新梳妆。
才拾掇停当,便有婆子前来禀告,说午膳已经备好,请夏姨娘移步。
顾夏到的时候,宴厅里坐了不少人,大太太正亲自指挥张罗。
往常摆宴,需分男宾女宾,男女也不会在同一处用膳。今日是家宴,倒是省了这些讲究,所有人都在一处用膳,只在大堂中间隔了道屏风。
顾夏寻了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位置坐下。
这一餐,顾夏用的十分舒心,没有想像中的刁难,席面也非常合口。尤其是那道金丝燕窝羹,上好的燕窝熬得稠稠的,喝下去感觉又热乎又柔和,把肠胃都熨软了。
一顿饭后,大太太又招呼女眷们到老太太的正堂吃了会儿茶。苏御前来告辞的时候,顾夏已没滋没味地喝了将近一整壶茶。
待几人走出尚书府,时已过午。
顾夏由小叶扶着上了马车,阳光仿佛熔了的金一般,从她头顶兜头浇下,暖阳里,少女脸上的神情舒展又明媚,与在承安堂里的自持截然不同,仿佛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畏畏缩缩的画眉鸟,突然飞出牢笼在阳光下恣意飞翔。
苏御侧头看了顾夏一会儿,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帘之后,才翻身上马。
坐上马车,顾夏长长舒了口气。
小叶看了,掩着嘴儿笑道:“姑娘,您这模样仿佛刚去打了场仗。”
顾夏听了,不觉也笑了起来:“这可比打仗辛苦多了。”
“老太太也太拎不清了,还有裴姨娘,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真不知您是不是她亲生的。”小叶忿忿不平抱怨道,“亏得还有大姑娘信任您,为您出头,不然晌午那会儿还不知您要被他们怎么挤兑呢。”
顾夏看着小叶,温温柔柔附和道:“是啊,亏得还有长姐在。”
小叶转过脸,一眼便撞进顾夏清凌凌的眸子里,直把她看得一愣,内心没由来地生起一阵慌。
顾夏莞尔一笑:“我有些乏了。”
“那您休息会儿,到了奴婢叫您。”小叶移开目光,拿过一个靠背拍软,垫到顾夏身后。
顾夏嗯了一声,阖上眼,心神一松,巨大的倦意如海水般纷涌漫来。
冬日的日头落得极早,几人回到王府时,天已微微擦黑,风也大了,嗖嗖地吹着。
顾夏一出马车便被冻了个激灵,但她依旧没穿上披风,缓步至苏御和顾盼身前,礼仪周到地行了礼,准备告退。
“夏姨娘为何不穿上披风,不冷吗?”苏御没叫她起身,指着小叶手里捧着的披风,淡淡问道。
“妾身不冷。”顾夏维持着请安的动作,恭敬回答。
“是吗?”苏御低笑了声,双目如炬,紧紧盯着顾夏,“可你在发抖。”
顾夏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眼底的惊诧一览无遗。
苏御很高,他比顾夏高了将近一个头,此时正半敛着眼看她。
他本就是修眉俊眼的好相貌,这般垂眼看人时,仿佛还带了点风流之态,只他这会儿的目光委实是太逼人了些,那点子风流意态自然也荡然无存。
天光渐暗,长街悄寂,对望的两人视线纠缠,好似此间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是啊妹妹。”一旁站着的顾盼忽然接过话茬,“天寒加衣,这是孩童都懂的道理,你已这般年岁,怎还不知呢。”
说罢,顾盼走上前来,拿过小叶手中的披风,亲自给顾夏披上,仿佛意有所指般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不顾自己的身子,莫要任性。”
顾盼话音刚落,苏御的脸色明显一沉,眼底霎时眯出一眶寒霜,戾气横生。
顾夏见状,顿起一阵激灵。她更冷了,宛如置身冰窖,浑身冰凉。凛冽的北风迎面吹来,晚阳将落不落,天色青红交加,在天地之间织起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有那么一瞬间,顾夏觉得自己就是这网里的鱼,死生自由,皆由人不由己,一股深深的惶恐与无力锁住了她。
“瞧你冷的,抖得越发厉害了。”顾盼无奈说道,“爷,妹妹年少爱俏,不知轻重,我定好好说她,只是眼下天寒,还是让她早些回去吧,免得着了风寒。”
苏御打眼看着顾夏身上那件与自己袍子同样颜色的披风,只觉内心苦涩无比。
不冷吗?
哈,怕是不愿与自己有什么瓜葛吧。
亦或是故意如此,着凉受病,正好躲过自己。
——妹妹她不喜欢您。
苏御脑中闪过新婚那夜,顾盼言之凿凿的话语,一时间,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巨石压住,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合上眼睛,苏御强迫自己冷静。
本就是你设计逼她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你得给她时间,不急的,慢慢来……
苏御如是自我安抚,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顾夏拒他千里的模样,胸膛宛如聚着一团火,堵在嗓眼,上不去下不来。
她莫非还记着她那个未婚夫?
不过是个一无是处,千两银子就能收买的穷秀才,也配?
苏御越想越觉窝火,但又不能对顾夏如何,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顾夏垂着头,惶惶无助,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瞧见她这副模样,苏御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总是舍不得她受委屈的,看不见便罢,看见了,眼里就进了刺,非得挑出来才好过。
他想看她笑,一如他初次见她那般,无忧无虑的开怀朗笑。
自她入府,从衣食到住行,他所给予的,无一不是最好的。
真是没良心的小混蛋啊!
苏御心想。
“世子爷,这里风大,咱们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吧。”顾盼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说话的尾音都在发颤。
她以行动诉说寒意。
可苏御看都没看她一眼,收回落在顾夏身上的目光,转身跨进门槛。
顾盼神色一僵。
寒风乍起,青丝错落,轻微的杀意,飘散在空气之中,单薄而又锐利。
“妹妹可真是好本事啊。”
看着苏御离开的背影,顾盼突然笑了起来,那声音配合着她的表情,显得格外阴寒。
顾夏身形微晃,险些没有站稳,这样的顾盼,她幼年时见过,那是她的噩梦。
顾盼没有理会顾夏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跟着苏御走了进去。
顾夏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眶渐渐漫上湿意。
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她百口莫辩。
她本只是不想因为一件披风惹得顾盼忌惮,却因此引起了世子的关注,顾盼一定以为她是故意的。
欲擒故纵,好本事。
世子想来也十分恼怒,区区一个妾居然敢骗他,拒绝他的好意,他是怎么想的呢?他发现自己是因为披风的颜色才不愿穿了吗?若他发现了……
堂堂瑞王世子,皇亲国戚,被一个妾室嫌弃……
顾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顿时面若冷灰。
她将两个她最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个彻底。
“姑娘。”见顾夏一脸失魂落魄,小叶上前扶住她,担忧唤道。
“我没事。”顾夏拍着她的手背,“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小叶委屈地哭了起来:“可是姑娘,您在发抖……您别怕,还有大姑娘在,大姑娘那样温柔善良,她不会不管您的。”
“我真的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冷,我们回去吧。”顾夏放开小叶。
暮色苍茫,夕光倾泻在四周,顾夏抬步往梧桐院方向走去,蜂腰盈盈,莲步轻点,恍若漫步在一片寒霜之中。
两人回到梧桐院,远远就看到朱嬷嬷等在院子门口。
“姨娘。”朱嬷嬷笑眯眯迎上前来,脸上的笑容不及完全绽放,便被顾夏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惨白的脸色给吓了回去,赶忙跑过扶住她,“您这是怎么了?”
“别担心,”顾夏忍着难受安慰朱嬷嬷,“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