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夏猛地瞪大眼。
苏御看出她眼里的惊惶,温声安慰说:“你听我说完。”
他目色宁定,眼底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苏御。
顾夏抿了抿唇,等着他的后话。
苏御拥着顾夏重新躺下,昏黄的烛光穿过薄薄的轻纱照到他们的身上。
“当断不断,养虎为患,你的顾虑并没有错,但这样断然的处理方式并不适合如今的大应。”
“时至今日,大应建朝也不过短短十四载,皇祖父雄才大略,虽以雷霆手段镇住了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可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再如何修补,也改不了大应江山仍处于风雨飘摇中的事实。”
“我手里确实有了足够拿下李清姿和定远侯府的罪证,但这中间的水太深了,其中牵连到的很多人也并不全是她们的部下,他们或为私欲,或为恩情,甚至为了更好的大应,而选择加入这个阵营,他们并不知晓虞清欲偷梁换柱的目的。”
“结党营私,每朝每代,屡禁不止,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这个时候将事情摊开,虽能拿下罪魁祸首,却也可能引得这一部分人为了自保而铤而走险。”
“定远侯府以军功立足朝堂,虞清借林帅余威所笼络到的也大都是武将,若逼得这些武将起乱,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要的是一举清除所有的前朝势力,而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给将来留下隐患。”
“将他们都纳入监视范围,一个个剔除可能,再将反叛者连根拔起,这才是我最后的目的。”
……
苏御从容地说着,将道理一点点掰碎了说给顾夏听。
顾夏被他的从容蛊惑,一时也忘了内心的不安,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
苏御见她这模样,很有耐心地问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一个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大局的人?”
“当然不是。”顾夏下意识反驳。
苏御:“那你还担心什么?”
顾夏还是有些犹豫:“真的不会误了大事吗?”
“不会,你放心,有我在,定会看好她们,不会出岔子的。”苏御低下头,将额头抵着顾夏的额头,“夏夏,你是因为担心我才做的噩梦吗?”
问题出口,然不待顾夏回答,就被苏御堵住了唇,苏御一边亲她,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夏夏,我很高兴,我喜欢你紧张我的样子,还有刚才为我哭泣的样子。”
“……”顾夏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将头埋进苏御的怀里,好半晌才说,“我困了。”
“嗯,我们睡吧。”苏御搂着顾夏,将自己的一只手和她的手紧握在一起。
听着耳边传来的另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顾夏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人一放松,睡意就像大山一样朝她压来,她快速地睡了过去。
许是惊醒过一回的缘故,她后半夜倒睡得很安稳。
半宿好眠。
当顾夏第二天醒来时,苏御已经不在身侧了。
外头天色大亮,顾夏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总是起的比他晚?
可还没等顾夏如何自我检讨,帐外就传来几声极细微的响动。她撩起帘子往外看,就看到了晨练回来的苏御。
“醒了?”听到动静,苏御抬步朝顾夏走了过来,顺手将幔帐挂好,“可还觉着哪儿不舒服?”
随着
苏御的靠近,顾夏能闻到清晨阳光中的微微汗味:“妾身觉得挺好。”
苏御打量了她一会儿,看她睡一觉起来就恢复得差不多的精神,心里也踏实了不少:“那你先起着,我去沐浴。”
目送苏御去了净房,顾夏才摇铃叫了丫鬟进来伺候。
端水进来的人是喜儿。
顾夏下床走到窗前,才发现外面的日头已经老高了,不由皱眉道:“都这么迟了……你怎么没早些叫我起来?”
瞧着这天色肯定已经过巳时了。
喜儿觉得自己非常无辜,她就是想来叫,也要看世子愿不愿意啊!
“奴婢本来是准备等爷去晨练了就叫您起来的,但爷将奴婢打发去小厨房盯着给您炖的燕窝了。”
世子这样吩咐显然是有意不让丫鬟搅扰她。顾夏揉了揉眉心,也是她自己昨晚闹得,平日就算没人叫她,她自己也会在辰时醒来。
也幸好她的身份还没有上去,不用去向王妃请安。
等顾夏梳洗完毕,小厨房燕窝送上来。
顾夏接过燕窝盅小口小口地吃着。
这时苏御也沐浴好了,换了身藏青的常服出来,看到顾夏在吃燕窝,就问她:“好不好吃?我特意让喜安在里面多加了蜂蜜。”
顾夏应了一声,注意到他的打扮,有些诧异:“您是要出门?”
苏御点头:“嗯,要去一趟衙门。”
顾夏放下碗起身:“今儿不是十五休沐吗,怎么还有事要忙?”
“都是小事,我很快就会回来。”苏御伸手摸了摸顾夏的脸,“你在家好好的,别多想。”
听他这样说,顾夏不由想起昨天夜里的自己,脸颊一阵发热,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替他整了一下领襟,又理了理腰带,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那您早些回来。”
“好。”苏御笑了,没忍住亲亲她的脸,这才大步离开。
第67章 记账
苏御走后好半晌,顾夏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注视他离开的目光,重新回到桌子旁,拿起勺子继续用刚才的燕窝。
屋外,阳光渐渐热烈起来。
灿烂的日光透过花格窗子落在榻上、案上,仿佛昨夜所有的忐忑、阴霾都随着这光亮一起消融了般。
顾夏小口小口地用着燕窝,吃着吃着,她突然拈着勺子笑了起来。
喜儿见了,不解地笑问道:“主子这是笑什么呢?”
顾夏就把勺子举高了给她看,说:“你看这勺子,勺头也太小了,难怪我吃了这么久,这盅燕窝还没有见底。”
喜儿闻言,看向顾夏的目光更不解了,脸上满满都是疑惑,似乎在说:这勺子从呈上来就是这个个头的啊,您都用这么半天了,怎么这会儿才觉得它小?
顾夏也知道自己刚刚走神走得太厉害,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一想到修止心就砰砰跳个不停,完全注意不到别的事情……
“给我换个大些的勺子来。”顾夏止住思绪,也没有理会喜儿眼里那明晃晃的疑惑,将小勺放到一旁,吩咐道。
旁边伺候的小丫鬟听了,立马给递了个大点儿的勺子过来。
顾夏接下,几口就把剩下的燕窝吃完。
她今天可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每日常做的那些暂且不提,三希书肆今早会送新的账本过来,是根据她之前划出的疑问重新更改过的账本,她得好好再看看。
不仅书肆那边的,昨日王妃也说了,今日会将梧桐院这半年多的账本拿来给她过目,还说以后她院子里的事情都要由她自己来管。
顾夏知道,王妃这是想要培养她,让她慢慢学着管家。
肩上突然多了管家的事情,虽然才只有一个院子,可对于完全没有实际接触过这些的顾夏来说,还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她必须要静下心来,可不能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顾夏这厢才想着账本的事情,那边王嬷嬷就带着账册过来了。
顾夏是在东侧的厢房里见的王嬷嬷。
东厢房靠近花圃,一开窗子就能看到花园里盛放的西府海棠,粉白的一片,十分惹眼。
王嬷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不是王嬷嬷第一次过来梧桐院,以往夏姨娘都是在前厅见的她,今日却选在了后院的东厢房……
如此看来,这夏姨娘也不是个没有心机的,这样很好,毕竟是将来要成为世子爷正头夫人的人,光有美貌可是不够的。
王嬷嬷非常满意顾夏所选的见面地点,这不仅彰显了她的聪慧,还说明了她对自己的看重和信任。
“这里是梧桐院这半年来的全部账目,姨娘您先看看,有哪儿看不明白的,可以随时差人来找奴婢。”王嬷嬷边说,边示意身后的丫鬟将账本奉上。
“有劳嬷嬷特意走一趟了。”顾夏颔首道,“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定会寻嬷嬷你请教。”
顾夏的话才落下,喜儿就非常有眼色地上前给王嬷嬷塞了个份量不轻的荷包。
王嬷嬷也没有推拒,顺势就收了下来。
有些关系就是这样,收了好处,才能更近一些,以后也才好打交道。要是不收,反而不妥。
当然,也不能只一味的提供和收受好处。
这中间的分寸,顾夏懂,王嬷嬷也懂,她们都是聪明人。
顾夏拿了最上面的一本账本,随意地翻了两页,就不解地问道:“这账是谁做的?怎么写得这样仔细?”
真得太细致了,好多东西根本没必要往上写,顾夏虽没管过家,但对于账本,还是比较了解的。以前为了管书肆的账,她可是特地寻了好多相关的书籍来看,掌握了不少记账方面的精髓。
只一眼,竟就看出了账册的不妥,王嬷嬷很是诧异,面上却丝毫不显,解释道:“您拿的这是最新的一本账本,上边的账目是新上任的采买管事做的。”
“新上任的?”顾夏有些好奇。
“原来的管事在这个位置上呆得久了,手脚也变得不干净了,王妃便将他给打发了,重新提拔了现在这个,这是个老实的,目前做的也还不错。”王嬷嬷也有意提点顾夏,便接着说道,“无论是哪个府邸,采买都是肥差,所以这样的事情,每隔几年总要闹上一回,再忠诚老实的下人去了那儿也禁不住要变,所以采买的账本是重中之重,要细看。”
顾夏合上账本放回,问:“那为何不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又何来这种法子。”王嬷嬷叹息了声,“第一次查出这事的时候,王妃当即就采取了最严厉的惩罚,杀鸡儆猴,可没过两年,接任的下一个也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贪墨了一大笔银钱。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问题,王妃甚至将管事和采买分成了两人,让其中一人去牵制另一个人,还特意选了两个互有嫌隙的人来管这事,不想这时日久了他们竟勾结到一块儿去了。”
第一个被发落的贪墨管事,下场极其凄惨,可即便如此,这事也还是屡禁不止,足可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咱们王府还算好些的了,其他府里的采买管事,基本每隔两年就要一换,有些甚至每年都要变动,即便王妃将相互督导的法子透露出去,也还是禁不住这风气。”
顾夏了然,这也是可以想像的,毕竟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顾夏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王嬷嬷闻言一愣,笑道:“是什么法子?”
顾夏道:“还是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由一个人负责,在根据以往的采买记录,每月给他支取定额的银两,只要他将府里需要的东西都保质保量的买齐了,剩余的银子咱也不收回来,全当是给他的赏钱。”
见王嬷嬷听地认真,顾夏再道:“水至清则无鱼,与其让他们挖空心思地找地方贪墨,不如咱们直接给他们这个机会,这样一来,为了能得到更多的赏钱,还怕采买的人不尽心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