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苏御见她站着,问道。
顾夏“嗯”了一声,目光却看向他手里提着的食盒。
“饿了吧?”苏御笑着上前,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到桌上,“我去厨房煮了碗面,你来尝尝。”
顾夏愣住,似乎没懂他的话,好半晌,才走上前,看着那碗码着肉片的面:“……你煮的?”
苏御颔首,牵着顾夏坐下,又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说:“是我煮的,但细究起来也不算我的手艺,厨娘就在旁边看着,火是她烧的,食材也是她备的,我只是听她的指示把食材放进锅里,就连什么时候起锅,装到哪个碗里,都是她告诉我的。”顿了顿,苏御又说,“虽然如此,我也是下了功夫的,你尝尝看。”
苏御的话宛如焰火一般,迅速地在顾夏心间炸开,炸得她晕头转向:“好端端的,厨房里又不是没人,你去下厨做什么啊……”
“你之前不也给我做过吃食?我这是投桃报李。”苏御笑着说道,过了一会儿,又道,“好了,快吃吧,面搁久了不好吃。”
“嗯。”顾夏应了一声,就开始吃面。
这是碗细面,细细的面条根根筋道,吃起来香而不腻,顾夏只尝了一口就知这全是厨娘的手艺,可见苏御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也只能违心地找点夸他:“面煮得很好,唔……咸淡也控制得特别好,爷您真厉害。”
苏御得了夸奖,很是高兴,但面上还是很矜持地说:“都是厨娘看着我弄的。”
顾夏无语,那你就说说自己都干了什么吧。
这话顾夏当然没有说出来,不仅没说,她还对他笑了一下。
顾夏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扬起,有一种介于天真与妩媚之间的娇态,直看得苏御眸色一深。
这么长久的相处,顾夏再是了解他不过,见他这眼神,忙往旁边挪了挪,急急地说:“我还没有吃完!”
苏御一愣,他其实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见她如此,忍不住就起了逗弄的心思,意味深长地笑笑道:“那我等你吃完。”
顾夏:……她吃不下去了。
“好啦,我逗你的,快些吃吧。”苏御的心软极了,他伸出手,为顾夏拨开额前的发丝,“我已经吃饱了,现在是你的用膳时间。”
顿了顿,苏御又说:“当然了,你要是想继续喂我,我也还是吃得下的。”
顾夏沉默了片刻,默默地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她决定了,她今晚都不要再跟他讲话了!
无论如何,这碗面,顾夏是吃得尽兴的,不仅面条筋道入味,用母鸡和火腿吊的汤也很是鲜美。
顾夏吃了面,又喝了汤,胃里暖暖的,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一时都忘了自己方才决定的今晚不再跟苏御讲话的事。
“小时候,我最高兴的就是祖母过生辰,因为大厨房会给每个院子都分一碗面。”顾夏拿帕子抹了嘴角沾到的汤汁,“那面是装在一只砂锅里端上来的,里头放了好些料,闻着特香,吃着也香。”
“你生辰的时候没有面吗?”苏御问她。
“自然是有的,但是没有祖母生辰时的面好吃。”这样温馨的时刻,顾夏并不想提那些败兴的往事,便转移话题问苏御道,“您往年生辰都是怎么过的?”
苏御:“小时候是同父王母妃一起过,母妃会亲自下厨给我煮寿面,但她厨艺不好,很不好,可我还是得将她煮的面吃完,要是不吃,父王就会黑脸,我幼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父王变脸,只能含泪将面吃完。”
顾夏想像那个场景,不觉笑出了声。
“等年纪再大一些,生辰时就要设宴邀请兄弟们一起过了,但母妃的寿面还是不会少,直到后来我去了军营,才不用再吃母妃煮的面,可吃不上了,反而开始想念了。”
苏御的话就停在了这里,顾夏静静地看着他,悄悄伸手去握他的手,明净的眸中含着几分抚慰几分期许:“你今岁生辰,我们一起过好不好?到时我来教王妃煮面。”
“好。”苏御笑着应下,他自是懂她的心意的,“要出去走走消消食吗?”
“不了,我腰疼。”顾夏说着,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我给你揉揉。”苏御一把抱起顾夏,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扶着她,一手给她揉腰,大掌的力道很有分寸,按得顾夏舒服极了。
“修止,我很高兴。”顾夏突然凑到苏御耳边小声地说,“特别高兴,谢谢你的面。”
“嗯。”苏御侧头亲亲她的脸,“夏夏,我也很高兴。”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六月一十八这天。
顾盺的及笄日。
这日清晨,苏御便携顾盼、顾夏一同前往户部尚书府。
他们到达顾府时,时间尚早,还未过辰时。
顾云之领着李清姿和两个嫡子在正门处等候他们,看到苏御下来,忙迎上前行礼。
“下官见过世子。”
除了回门那日,之后每次苏御至尚书府,顾云之都是这般,亲自出府迎接的。
苏御神色淡淡地扶起顾云之,让他不必多礼。
之后是顾盼和顾夏两姐妹向父母和兄长行礼。
待相互见完了礼,几人方才移步去往厅堂,分主次落座。
苏御和顾盼坐的是主位。
顾云之与李清姿坐在左下首,身后站着顾嘉琪、顾嘉珲两兄弟。
顾夏也得了个右下首的位置,是李清姿开口让她坐的,顾云之听了微微皱眉,见苏御没说什么,便也没有出言制止。
训练有素的丫鬟们端上茶水,又恭敬退下。
顾云之同苏御寒暄其间,李清姿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顾夏的穿着来。
不同于顾盼宛如宣誓地位般地穿了身正红的凤尾裙,顾夏只着一身天青的纱裙,装扮的中规中矩,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这一身行头处处都和世子的穿着相呼应。
同样颜色的腰带,同样款式地荷包,就连他们衣服上的金色滚边都是用的相同的手艺。
谁更受宠,一目了然。
李清姿心下叹息,一抬眼,就对上了顾盼那双沉沉湛湛的眸子,霎时一惊。
顾盼弯唇一笑,问:“妹妹是在房里吗?”
李清姿压下心中的惊诧点头:“她在房里等待仪式开始。”
顾盼站起身,冲苏御屈膝福礼:“世子爷,妾身想先去向祖母请安,再去看看妹妹。”
苏御颔首。
顾盼转头看向顾夏:“妹妹随我一起去吧。”
“是。”顾夏顺势站了起来。
苏御朝她看了一眼,顾夏状似不经意地点了下头。
两人的这一番互动被一直注意他们的李清姿看进了眼里,略一思忖,李清姿也站了起来,道:“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随你们一道过去。”
顾盼闻言,缓缓垂下眼睫,嘴角却是勾起了个嘲讽的弧度。
第70章 谋算
顾府在上京也算是大户,占地不小,几人出了厅堂,还需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至后院。
及笄是姑娘家的大日子,顾盺又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她的及笄礼自是办的隆重。
所以尚书府上下都做了一番修整,就连廊芜下的灯笼都换上了崭新的,庭院的布置也是焕然一新,张灯结彩的,四处都透着喜气。
夏蝉轻鸣。
顾夏落后半步地跟在李清姿和顾盼之后,三人缓缓朝着顾老夫人所在的承安堂走去,她们身后不远,有序地跟着各自的丫鬟婆子们。
晨光从众人身后倾洒过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短短的影子。
因为所处位置的关系,顾夏被这些影子困在了最中间,她看着那些影子,再抬眸去看远处湛蓝的天空,天幕是那样澄净那样高远,一如她再也不受困于脚下这一片阴影的心。
几人顺着石子铺就的小路又往前走了一段,曲径通幽处是假山叠翠、回廊环绕的后花园,空气里渐渐弥漫起海棠花香。
顾盼突然驻足,面朝着一个方向,感叹:“都这个时节了,这两株海棠居然还开的这样好。”
李清姿等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入目的是两株并排而立的海棠树。
粉白的花瓣如云雪般堆积枝头,海棠花开正盛,浓香袭人。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初夏的后花园,草木繁茂,鲜花似锦,可纵百花齐放,也难掩海棠之艳色。
顾盼静静地望着那两株海棠树,好一会儿方转回头,她笑着将目光投向李清姿:“这两株海棠,还是我和妹妹出生时,母亲您央着父亲亲手为我们姐妹种下的呢。”
海棠花有富贵吉祥之意。
孩子出生之时,由其父亲亲手栽种一株寓意美好的植物,这是顾氏历来的传统,寄寓了长辈对下一辈的期望。
但这样的待遇一般只有家中男丁才有,顾盼和顾盺是唯二有此待遇的女眷。
这番殊荣,还是李清姿在她们出生之时,花了大笔代价为她们争取而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旁的很多地方,李清姿也都给她们姐妹挑最好的。但凡兄弟们有的,她们都会有,兄弟们没有的,她们也会有。
顾盼至今仍记得她十岁那年,母亲为了让她成为国画大师杨先生的关门弟子,不顾对方的冷脸,日日上门打点,最终感动了杨先生,使她松口,将自己收为弟子。
顾盼一直以为母亲对自己的爱是无私的,是不含任何杂质的。
可数天前张嬷嬷却告诉她,一切并非如此。
顾盼自是不信,还狠狠训斥了张嬷嬷一顿,可心里的怀疑一旦种下,就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这一次见面,顾盼不由自主地就观察起母亲对顾夏的态度来。
果然与从前不同。
阳光淡淡地撒在顾盼的脸上,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她微微侧过头,鬓边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
李清姿闻言,心下微动,脑中不由地浮起顾盼刚刚在正厅看她的那个眼神……不知为何,李清姿总觉得顾盼这次回府,有哪儿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也不好当着顾夏的面去深究。
武德帝一日比一日老迈,五月初的时候还传出了他在金銮殿昏倒的流言来。可他第二天照常临朝,身子骨瞧着也依旧硬朗,便没有人将这流言放在心上。
但武德帝是真的昏倒了,这事不管是内廷后宫,还是朝堂民间,知情者寥寥。
李清姿便是那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武德帝的身子愈渐衰败,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扭转裴姨娘与顾夏之间的母女关系。
只要顾夏的心里还有裴姨娘这个生母,那她就有把握她们的下一步能顺利进行。
可这所有一切的前提,是苏御还未登基。
一旦苏御成了新帝,顾夏就要随他一道入住后宫,那她们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伸到皇宫之中,将两个刚出生的婴儿调换。
这事只能在宫外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