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福简直苦不堪言,内心暗骂裴姨娘不会看人脸色,她难道不知自己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得益于五姑娘吗?摆什么谱!
时间缓慢地流逝,直至一小碟子面果子见了底,裴姨娘才抬起眼眸,正视顾夏。
见她面前的茶水未动,裴姨娘皱眉:“怎么?是瞧不上我这里的茶水?”
“姨娘多虑,我昨日葵水刚去,今儿不宜饮用冷茶。”顾夏的回答十分简短,显然并不多热衷于与生母交流。
“既如此,那我方才吩咐上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裴姨娘面无表情地问道,语气绝对算不上亲切。
顾夏仿佛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似嘲似讽:“夏季的冷泡茶是您的最爱,为人子女怎好阻挠。”
裴姨娘被噎了一下,恼道:“你这是在怨我。”
采福的脸色也极不好看,显然这其中还有段不愉快的往事。
顾夏不咸不淡道:“不敢。”
裴姨娘怒极,却又不能拿顾夏如何,便将这满腔火气都发到了采福身上,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人说喝不了这茶吗,还不快去重新沏壶热茶来。”
说完,裴姨娘尤不解气,抬手扯下腰间的荷包,一股脑地丢给旁边的另一个二等丫鬟,道:“还有你,马上去大厨房,让她们做些补血养气的羹汤来,一定要用最好的材料,免得说我一个做姨娘的不成体统,苛待了贵客!”
二等丫鬟采荷捧着手里的荷包不知所措,大夫人让她在这里监视,她可不能离开,但这……
“还不快去。”见人迟迟不动,裴姨娘一拍桌子,喝道。
“是。”采荷连忙应声,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采福见状,也低头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就只剩下裴姨娘、顾夏和喜儿三人。
“还有你……”
裴姨娘指着喜儿正想发作,却被顾夏拉住手拦下:“娘,她是我的人,不要紧。”
顾夏说的小声,语毕,又转目看向喜儿。
喜儿会意,当下就绕着屋子里走了起来,她走得很慢,尤其是在经过两侧窗子的时候,还特意多停了一息。直至走完整一个房间,确认了屋子四周都没有潜伏的耳目,才回到原位,对顾夏点了点头。
顾夏了然,温声对裴姨娘解释说:“喜儿原先是世子身边的暗卫,是个练家子,让她检查一番会更稳妥些。”
裴姨娘看向喜儿,眉头深深皱起,面上的表情亦深沉严肃,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那副胡搅蛮缠的模样。
视线相接,喜儿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主子这姨娘……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
难道她之前那样,都是装的?
没有理会喜儿的惊诧,裴姨娘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顾夏身上,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才笑着道:“你在王府过得很好。”
虽是个疑问,裴姨娘却是以肯定的语气讲出的。
顾夏也笑着证实:“世子待我极好,您不用担心。”
裴姨娘听罢,咬着唇沉吟了会儿,问:“你信上提到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顾夏点头:“我也没想到修止竟会是世子。”
裴姨娘垂了垂眸,再抬起时,眸中已经没有了笑容,更多的是关心和劝诫:“你可都想好了?一旦踏出了这一步,将自己仅有的交出,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嗯,我都想好了。”顾夏答得毫不迟疑,她认真地看着裴姨娘,眉眼温柔而坚定,“修止是真心待我的,我能感觉的到,也愿意相信他。”
裴姨娘怔了怔,良久,她又笑了,笑得怅然又欣慰:“你比娘亲勇敢,将来也会比娘亲圆满。”她轻轻地拍着顾夏的手,不住地感慨,“我的夏夏啊,终究是长大了。”
“娘……您跟父亲,你们究竟……”裴姨娘语气中的怅惘实在是明显,顾夏忍不住问道。
“我跟你父亲的那点子纠葛早就过去了。”裴姨娘打断了顾夏,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语气却是格外的笃定,“我们如今这样处着,也没什么不好,过去的那些不必再提。”
娘亲果然还是不愿意说啊。
顾夏心下叹息,她不知父母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依稀记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父亲是很宠爱娘亲的,可突然有一天一切就变了,父亲变得不再亲近娘亲,只将她当普通的妾室对待。娘亲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慢慢变了性子,也不在人前与自己亲近。
见顾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裴姨娘松了口气,她握住顾夏的手,循循叮嘱:“你既做下了决定,就好好地走下去,别人如何我不知晓,但娘亲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顾夏反握住裴姨娘的手,浅浅地笑了,她本还以为娘亲不会理解她的决定,不想竟这般支持她:“娘,谢谢您。”
“傻孩子,我是你娘,自然是向着你的。”说着,裴姨娘满是笑意的眸子倏然一暗,“只可惜我力微言轻,帮不了你太多,反而还会拖你后腿。”
顾夏闻言,深深地皱起眉头:“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裴姨娘抚了抚顾夏鬓角的碎发,道:“娘亲这是自知,今日之事,若非她有心护我,你难免要受我连累。”
顾夏却不赞同:“说到底,也是因为我,您才会被扯进这风波里,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的您。”
这是句实话。
“咱们母女之间,不说这些。”裴姨娘无可辩驳,便揭过了这个话题,“瞧顾盼今日的举动,想是已经对李清姿起了猜疑,可是你做了什么?”
顾夏点头,她将自己算计张嬷嬷的事情说了,想了想,又挑了些其他事情,都一一说与裴姨娘听。
关于李清姿的身份,还有她与瑞王之死的关联,顾夏并没有透露。
这不是可以往外说的事。
可即便不说这些,也足够裴姨娘品出李清姿的不同寻常来,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脑中串联,却怎么也寻不着源头。
顾夏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裴姨娘,道:“她所求的,并非是尚书府的利益。”
裴姨娘听了这话,不仅不惊讶,反而若有所思起来,良久,她问:“你可是要我帮着做些什么?”
喜儿万分震惊地望着裴姨娘。
她这是……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怎么可能?主子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
她有这么聪明?
喜儿完全不敢相信,直到现在她脑子里都还是裴姨娘早前那咋咋乎乎的模样。
相较于喜儿的震惊,顾夏就淡定多了。
裴姨娘洞彻人心的本事顾夏是知道的,她本人就是裴姨娘一手教出来的。
以前还在尚书府的时候,姨娘就教导她要多看、多听、多思考。像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命如草芥,身如浮萍,到了至极危难的时候,歌舞绣花是救不了命的,唯有揣摩人心和审时度势才是保命的法宝。
顾夏也不否认:“我希望您能寻个机会,将长姐的处境透露给父亲。”略顿了顿,顾夏又补充道,“父亲贯来多疑,又多智,所以您无需透露得太多,只消给他一点线索就成。”
“我晓得的。”裴姨娘笑说,“你不用担心我,只要你在王府里好好的,我这儿便会安全无虞。”
顾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到底还是觉得亏欠,不觉抿了抿唇:“都是我连累了您。”
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当初若非为了保她,娘亲也不会对香莲痛下杀手,而受尽良心谴责。
“说得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我们母女之间哪来的连不连累,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是女儿失言了。”顾夏知道裴姨娘不喜欢听这些,便转移话题关心起她的日常生活来,“祖母现在可还有再为难您?”
裴姨娘:“有她处处护着,便是老夫人也寻不着我的错处。”
顾夏犹豫再三,还是斟酌着说道:“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方便说给您听,但是娘,您一定要防着她,还要帮着父亲防她,她的事情,一旦泄露,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裴姨娘瞳孔微微一颤,郑重道:“我明白了,你放心。”
母女俩又说了些其他的事儿,约莫过去了一盏半茶的时间,喜儿突然出声提醒:“主子,有人正在往这边靠近,脚步轻而杂,来人不少,但都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顾夏同裴姨娘对视一眼,而后双双别开脸去。
“再如何我也是你的生母,你就用这态度对我?还有没有教养!”裴姨娘率先发难。
喜儿在旁边都看傻了,妈呀,这反应也太迅速了吧!
“我一直是这样的态度,您若看着不惯,我告辞便是。”顾夏说罢就要起身。
“走就走,谁稀罕你,要不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我招待你,你以为我想见你?扫把星!”
顾夏冷着脸站起,一转身就看到了进屋的李清姿,她愣了一下,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屈身行礼,淡声唤道:“母亲。”
李清姿走上前,亲手将顾夏扶起,温和地笑道:“我方才听大厨房说裴妹妹特意吩咐让给你炖了道补品,就过来看看,可是觉着身子哪儿不舒服?”
“我很好,劳母亲记挂了。”顾夏微仰着脸,提唇笑了笑,就是笑得有些勉强。
李清姿看看她,又看看裴姨娘,叹道:“你姨娘性子拧,嘴儿也笨,你若是受委屈了,便来同母亲说,母亲替你训她。”
顾夏抿唇不语,眼尾却委屈地泛起了红晕。
反倒是裴姨娘听了李清姿的话,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顾夏听着那一声嗤笑,眼神暗了暗,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失落。
李清姿将这一抹失落看进了眼里,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只要顾夏还对裴姨娘抱有幻想,与她而言就是优势。
李清姿故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数落裴姨娘道:“你这性子也真是……”轻叹了一声,李清姿又道,“罢了,不说你了,晚宴就要开始了,白日出了那档子事,府中也没有别的客人,就咱们自家人聚聚,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你随我们一同过去吧。”
裴姨娘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李清姿:“我是看的小五的面子,你以后要对她好些。”
裴姨娘满不在乎地瘪了瘪嘴,但也没反驳就是。
李清姿满意点头:“走吧。”
第74章 晚宴
晚宴还是摆在东云阁里。
东云阁是尚书府专门设来摆宴席的地方。
往常摆宴,会分男宾区和女宾区,但今晚情况特殊,因着都是自家人,便去了那些讲究,只在大堂处摆了一张大桌,上头光冷盘和面果子就摆了足有十数盘。
顾夏等三人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瞧见裴姨娘过来,众人无不侧目,俨然是对她的出现感到诧异,可随即又想到她才救了老夫人的事情……纷纷了然地移开目光。
当然也有例外的,一贯瞧不起妾室之流的三夫人连氏就是其中之一,只见她当场就冷下脸来,却也没有办法,裴姨娘如今可是老夫人的救命恩人,大夫人要抬举她,根本不容她一个三房的置喙。
李清姿只走了个过场就离开了宴厅,她还得去一趟承安堂,作为当家主母,她得接上顾老夫人,与顾云之一道落座。
离开前,她将顾夏和裴姨娘安排坐到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