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不怪你。”顾夏摆了摆手,从床上站起身来,“伺候洗漱吧。”
“诶。”喜儿应声退了下去,很快又端了洗漱的温水回来,就只是清凌凌的一盆水,里头没有香露,也没有花瓣。
夏季容易出汗,不适多用香露。
洗漱完毕,喜儿又在顾夏的示意下,服侍她穿了件豆青色的褙子,乌发也只简单地梳了个圆髻,簪了一只简洁大方的赤金簪子和玉珠坠儿。
待一切收拾停当,已是辰时三刻,朱嬷嬷送了早膳进来。
今日的早膳比较清淡,只一盘清炒的豌豆苗,一碟子咸菜和一碗小米粥。
顾夏用膳的时候,下意识便问道:“世子爷出门前可用过早膳了?”
自然是没有的。
但朱嬷嬷是个很懂说话艺术的人,所以她没有直接告知顾夏实情,而是说:“宫里的贵妃娘娘是备了早膳的,世子也许久没有进宫陪娘娘一块儿用膳了,今日有此机会自然得去陪着。”
顾夏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应该的。
“世子今儿离开前特意吩咐奴婢,说主子您若是想早些出去走走,便让喜儿给您安排,但是要等到午膳过后。”朱嬷嬷仔细打量着顾夏,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护城河边的集会要等晌午后才会开始,等世子从宫里出来会直接去那边寻您。”
顾夏听了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吗?
回想他说起不能带自己去太庙时的歉疚神情……
多半就是这个原因了。顾夏只觉得好笑,都说了不怪他了,怎么还这般啊,自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朱嬷嬷见她沉默不语,便又道:“世子爷还说了,您若是不想早些去也无妨,总归他也是要陪您一块儿去的。”
顾夏“嗯”了一声,道了句“我等他一起”便低头继续用膳了。
用过了早膳,顾夏便去了书房。
在已经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每日的上午,顾夏都会跟着王嬷嬷学习如何管理中馈,如今顾夏手里所接触的已不单单只有梧桐院的账了,王府的其中一部分账册都被王妃做主送了过来。
这是一个重任,所以即便今儿王嬷嬷不在,她也得好好看看账本才行。
顾夏是管过账的,从她十二岁起,裴姨娘就将三希书肆的账本交给了她,可小小一个书肆的账与眼下正看着的账本……完全不同!
顾夏看着账册上面昨日新添上的数字,一时感慨非常。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真是如此啊。以前每回过节,顾夏都会为领着例赏而高兴,如今看着这账本,就只觉得这节可真不好过。才一个中元而已,一样样例赏发下去,账本上就多了这么个惊人的数字,也亏得王府的底子厚,又有庄子铺子等的收入,否则还真养不起这么多人。
顾夏认真地翻着账本,远处倏地传来三道悠扬的撞钟声。
她放下账本,透过窗子,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张嬷嬷见状解释道:“这是从太庙那边传来的钟声,三声钟毕,陛下方能携皇亲入庙祭拜。”
顾夏点了点头,随即收回视线,继续看起手中的账目。
王府的账目多而杂,每个管事又都有自己的记账倾向,顾夏正琢磨着能不能弄个统一的记账方式,又兼顾所有管事的记事重点。
朱嬷嬷认真地观察了顾夏一会儿,确认她并没有因为太庙的钟声而坏了兴致,才彻底放下心来。
要说眼前这姑娘还真是她见过性子最好的姑娘,世子爷这样宠她,也没见她恃宠生骄,实属难得。
等苏御晚间从太庙回来,顾夏就跟他说了账本的事情。
“每个账本的记账方式都不一样,这大大增加了对账的难度。”顾夏一边服侍苏御换下身上的祭服,一边说道,“妾身想着不如制定一个统一的记账模板,要简洁些的,只需记上采买东西的名字、数量、价格,还有总共花费几何便可,这样记账的人能省事些,看账的人也能方便些。”
说罢,顾夏抬起头问苏御:“您觉得如何?”
苏御颔首:“这想法极好,可要我帮你一起?”
得了首肯,顾夏非常高兴,闻言摇了摇头:“妾身先自己琢磨琢磨,等有了成果再拿给您过目。”
“成。”苏御也不勉强。
顾夏给苏御取来一件宝蓝色的常服换上。
苏御的身量很高,顾夏站在他身前,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给他整理后领口的地方。
顾夏整理期间,苏御非常自然地抬手扶住她的腰。
待苏御穿戴整齐,顾夏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认真地打量苏御,眸中难掩惊艳。
苏御平素惯着深色或素色的衣裳,似宝蓝这样艳丽的色彩,顾夏还从未见他穿过。
但不得不说,这样浓丽的颜色衬极了他。
旁人穿上这样颜色的衣衫或许会显得庸俗,但苏御不会。
他虽生得俊美,然其眉眼深邃而锋利,身量高大,再配上这衣裳,不仅不显庸俗,反而很好地中和了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冷隽贵气,令他无端得多了点烟火气儿。
顾夏一时移不开眼。
苏御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也不出言唤她,就这么静静站着,由着她看。
他喜欢她这般,眼里只有他的模样。
待顾夏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盯着人看呆了……
顾夏微微红了脸,别开头,说:“爷,您出去等吧,妾身换身衣裳便来。”
顾夏说着便要扬声唤喜儿进屋,可她话未出口,人便被苏御一把拉了过去。
“何须唤他人来?我亦可替你更衣。”苏御半揽着顾夏,说话间,手已滑至其腰间。
顾夏忙按住他解她腰带的手:“您别……咱们还要出门呢!”
“咱们自然是要出门的。”苏御失笑,“我真得只是想帮你换衣裳,你想什么了?”
……顾夏沉默了片刻,抬手推了推他:“你出去,我不要你帮。”
“夏夏这是怕我做不来吗?”苏御顺势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她淡粉色的指尖,语调含笑,“哪次完事后不是我给你穿的衣裳?不要担心。”
“我才没有……”顾夏想说自己才没有担心,话一出口,又觉得多余,便收了声,转而道,“您是家主,怎么能在过节的时候做服侍人的事儿?”
这本是顾夏情急下随便找的理由,可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忙又道:“您刚才从太庙祭祖回来,我可不想父王夜里到梦中来寻我说教。”
苏御闻言便笑了,不以为然道:“我自小便看着父王服侍母妃,端茶倒水,揉肩捶腿,样样不缺,子承父教,父王岂会怪罪。”
真的?顾夏怀疑地看着他。
然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腰间的束带便被他挑了开。
顾夏不及拦阻,便随他去了。
这一身衣裳足足换了半个时辰有余,等走出房门的时候,顾夏的嘴唇都是麻的。
反倒是苏御,一副餍足的模样。
七月半的满月皎洁。
顾夏戴着帷帽与苏御并肩走在护城河边的街道上。
街上很热闹,护城河上更是壮观。
一艘艘挂着白幡的画舫,伴着数量不少的小木船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璀璨河灯,浩浩荡荡地飘荡在护城河里。
场面极为壮观。
顾夏少有机会来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她觉得有趣极了,两只眼睛不住地到处乱看。
“咱们先去放灯吧。”苏御捏了捏顾夏的手,试图将她黏在杂耍上的目光给吸引回来。
“好。”顾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冲苏御甜甜一笑。
轻飘飘的薄纱,若隐若现地透出她的笑靥。自两人上街后,顾夏弯起的唇角就没有下去过,弯弯的眉眼仿佛淌了蜜一般。
苏御垂眸看着她,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去来自两侧行人的冲撞。
寻了个人少的位置,顾夏将定安买来的荷花灯和白纸船一个一个放入水里,河灯顺着水流缓缓而下,分明并不刺目耀眼的光芒,却在汇入灯流之后,变得夺目了起来。
放完了河灯,两人又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河边的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好些百姓顺势围着灯树猜起了灯谜。
眼看着观灯的人越来越多,苏御拉着顾夏进了河边的一座茶楼。
茶楼分上下两层,一楼的大厅很高,里头人头济济,靠东墙的台子上有位四五十岁的说书人正在说书。他讲得是一段老书,内容虽老,但老者讲的十分精彩,还会随着出场人物的不同变幻不同的声音,或老或少,或男或女,说的很是引人入胜。
顾夏被苏御领着上了二楼。
二楼是隔开的一间间雅间,雅间外边挂的各种相同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包厢的名字,有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等,苏御熟门熟路地领着顾夏进了一间天字号雅间。
雅间内布置雅致,推开临街的窗户,便是灯火阑珊的景致。
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伙计笑呵呵地走进来,放下四小碟果品,笑问道:“贵客喝些什么茶?”
“来一壶碧螺春,再来一盏桂花圆子酿,其余茶点你看着上些。”
“好咧。”伙计笑着退了出去。
苏御抬手为顾夏解下帷帽,说:“这儿的桂花圆子酿不错,甜丝丝的,你待会儿尝尝。”
顾夏好奇地看着苏御:“您常来这吗?”
“嗯。”苏御牵着顾夏来到窗边,推开窗扇,“这儿视角不错。”
顾夏顺势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温暖灯色。
“真漂亮啊。”顾夏的眼底映着灯光,笑容满溢。
苏御看着她的侧脸,不觉也笑了起来。
她看灯,他看她,一时两人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伙计的敲门声传来。
片刻的功夫,桌上就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茶点,干果蜜饯糕饼等样样俱全。
顾夏咬了一口绿豆饼,美味极了。
苏御见她吃的满意,又给介绍了其他几样点心。
顾夏一一尝过,不住地点头,每样点心都很可口,但最好吃的还是绿豆饼,饼皮层层酥脆,绿豆馅细腻绵软,一口下去满嘴清甜。
顾夏喂了一口给苏御:“这绿豆饼吃着绵软清香,没那么甜腻,您尝尝看?”
苏御就着她的手尝了:“清甜绵软,确实不错。”
“那您再吃几块。”顾夏又喂了他一块。
苏御笑着吃了,末了也拿起红豆糕喂她。
两人便不说话了,你喂我,我喂你,闹得不亦乐乎。
定安和喜儿一起候在雅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