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通红,神若癫狂。
柳桑宁拧眉,高声道:“金浮生,到了这会儿了,你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今日你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我咎由自取?我?哈哈哈……”
金浮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渗了出来,笑得京兆府尹都觉得心底发毛。
“你懂什么!”金浮生瞪着柳桑宁,“你不是我,你怎知我经历了什么?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难道是我愿意的吗!从小到大,母妃一心只有仇恨,只有罗刹,只想复仇和复国,何曾想过我?!”
他像是记起了久远的记忆,神情有些恍惚,又带着深深的恨意。
“她宠冠后宫,有父王疼爱,却不许我与父王多亲近。在后宫二十年,她利用从父王手中得来的权势将罗刹族后人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私底下,你们可知我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她逼着我日日夜夜地学这学那,逼着我记得罗刹的仇恨。逼着我学阴谋诡计,逼着我以未来的罗刹王为目标!她对我苛刻到何等地步,你们根本就想象不到。”
“你们试过三日滴水不进的滋味吗?我不过是实在受不了哭了一回,她便如此罚我!她怕我将来耽于情爱,便早早叫我灭情绝爱,不许我与任何女子亲近!凭什么!”
说到这儿,金浮生面容越发扭曲起来。
王砚辞伸手拉了一把柳桑宁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往后退了两步。
金浮生没有注意到王砚辞的动作,他还在癫狂的说着。
“后来她死了,哈哈哈……她死了!她死得好呀!她死了,我就能接手她手中所有关于罗刹的东西,她不让我做的事,我都能做了,我偏要做!她不让我亲近女人,我偏要!我还不止要一个,我想要谁就要谁!”
从那时起,他就是那个表面端方君子,私下色欲满天的金浮生了。
他眼中满是偏执:“只是她死了,父王竟也要舍弃我。还好,我给自己寻了另一条路。这条路实在是太好了,谁也不会想到,那些女子是死在了圣子的身下。即便猜到了,他们也不敢揭露哈哈哈……”
“那些女子?”柳桑宁瞬间抓住了重点,“你到底残害了多少女子?!”
金浮生看向她,就像看着一个蠢货:“记不清了,我怎么会记住这种事情呢?可惜啊……”他忽地看向叶轻雨,“竟然被你逃过了。”
徐尽欢几乎是瞬间怒意涌上心头,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等看清时,徐尽欢已经将金浮生踹倒在地,一拳拳打在了金浮生脸上。
“自乐哥哥!”
“自乐兄,快停手!”
现场顿时大乱,最后还是王砚辞趁人没注意出手,用扇子挡住徐尽欢再次落下的手,将他拉到一旁。
此刻,金浮生已经是鼻青脸肿,哪里还瞧得出端方君子的模样?
“他是要死,但不应该死在这里。”柳桑宁赶紧上前劝徐尽欢。
“快带下去!”京兆府尹赶紧吩咐侍卫。
立即涌上来几个侍卫,将金浮生绑起来,然后拎着他出书房,往天牢的方向走去。
王砚辞一行人也随着而去。
只是走到半路,却与匆匆进宫的叶相打了个照面。
叶轻雨看着脚步匆匆,似乎老了十岁的父亲,一时间愧疚到无法言喻,眼泪不断落下。
她对着叶相噗通跪下,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叶相看着这个自己百般疼爱的女儿,他不解:“雨儿,你为何如此?”
叶轻雨抽噎着:“阿耶,你说过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叶相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仰天长叹一口气,老泪纵横:“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啊!”
叶相此番进宫也是听闻了此事,知晓自己大约是瞒不住了,这才匆匆进宫想要请罪。他怀中放着一份文书,乃当年真实的验伤记录。当初他虽和金浮生做了交易换了验伤文书,可他毕竟为官多年,对金浮生也并不算信任。所以还是留了一手,将此验伤文书自己收了起来。
没想到,还真有能用上的一日。
希望皇帝能看在他这一生为他为朝廷做了许多事,只犯了这一个错的份上,能饶他性命。
叶轻雨起身扶住叶相:“阿耶,女儿陪您一起去求圣上。不论结果如何,女儿都和阿耶在一起。”
叶相看着自己女儿年轻又天真的面庞,最终也只化为一声叹息,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前走。
徐尽欢下意识要跟上去,叶轻雨却回头冲他轻轻摇头,对他道:“自乐哥哥,你去替我瞧那金浮生下狱吧。”
徐尽欢止住脚步,点头应下。
看到金浮生被关进了天牢,一行人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徐尽欢不知在想什么,一路上都有些情绪低迷。这会儿事了,他拱手向柳桑宁几人告辞,回了徐家。
柳桑宁也不急着回柳家,而是同王砚辞一起送王若兰回了王砚辞的府邸,待看着王若兰躺下休息,两人才出了房门。
他们站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过了许久唇边才扬起一抹笑。
柳桑宁伸手悄悄钻进宽大的袖袍中牵住了王砚辞的手,她问道:“这会儿可觉得心中畅快了?”
王砚辞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回应:“谈不上畅快,只是心里头没那么堵了。”
“那就好。”
柳桑宁顿了下,又道:“其实有件事我想问你。”
“何事?”
她偏过头看向他:“你当时躲在柜子里看到了一切,也算是第一目击证人,那你为何不干脆编谎话说你看到了金浮生的脸,直接指认他?”
王砚辞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天空,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是没想过,但还是不行。”
“为何?”
“阿宁,你认为国之律法是为何物?”王砚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柳桑宁想了想,答道:“是一个国的底线,是所有人的底线。”
王砚辞点头:“你说得没错,它是底线。既是底线,我若是破了它,便是要碎了这底线。你可知,律法从开始到推行贯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知是经了多少人的尸骨堆起来的。而能这般执行,皆是因为执法之人,都守着这样一条底线。我若是自己碎了它,我只怕此生都要良心不安了。”
柳桑宁听着,眼神都不自觉温柔起来。
她轻声道:“你做得对。”
要破坏底线很容易,要守住底线却不易。
她很高兴,王砚辞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宁愿一命换一命,亲自动手杀金浮生,也不愿意编造假的证词来指认他。
王砚辞也看向柳桑宁:“我也有一事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在宫中找出那个冒充你的宫女的?”
柳桑宁狡黠一笑:“你可还记得,年志上你母亲有一句证词,说是那歹人说了一句卡其米。我问过摩罗大师,卡其米乃是罗刹语,是你真美的意思。纵七说他们都是罗刹后人,于是我叫阿圆找几个人,四处对人说这句话,若有反应便是那人。”
所幸她这招是真的有用,那宫女听到别人夸她「卡其米」,还以为是遇到了同族之人,这才一把逮住了她。
王砚辞听了轻轻弹了一下柳桑宁的脑瓜:“阿宁果真冰雪聪明。”
柳桑宁嘻嘻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王砚辞又捏了捏她的手:“你也累了这么久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你送,不就一墙之隔吗?我翻个墙就到了。”柳桑宁笑着回应,她丝毫不矫情,直接就冲着围墙走去。
王砚辞赶紧跟上去,看着她翻墙落地,确认无碍后,这才又道:“好好休息。”
隔着墙,柳桑宁也道:“你也是。”
两人转身,却都是朝着各自的府邸大门口方向而去。
第183章 结局
柳桑宁出了门便赁了一辆马车,春浓瞧着不放心,眼疾手快地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之上,春浓颇为担忧:“姑娘,你为何又要去宫里?你不是才刚从宫里头回来吗?”
“我从宫里出来,不过是想亲眼瞧着金浮生入狱。如今我既已看完,便还有旁的事要去做。”柳桑宁面容坚毅。
春浓不解:“还有何事要做?”
柳桑宁看向春浓:“此事圣人冷静下来后定会转过弯来,绝不会相信乃是偶然发生。可这件事若是谨行策划,失圣心事小,判他欺君才事大。”
“所以呢?”春浓还是不解。
“所以,这件事推动者不能是他。”柳桑宁开口,“我不过刚入朝为官,有些莽撞有些逞英雄乃人之常情。且我是女子,对圣人来说即便我有自己的小心思,也绝不如其他臣子让他感觉到威胁与不安。”
柳桑宁虽不愿如此自贬,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若是当街有男子斗殴,巡街的衙役怕事情闹大,怕闹出人命,几乎都会接到消息便跑着去处置。
可若换成女子斗殴,那他们只会觉得是小女子闲得发慌。就算是闹起来也闯不出什么名堂,便只会优哉游哉地走过去。要是到了地方一瞧,其中一位女子将另一位女子用刀砍伤,他们大多只会觉得此乃刁妇,不守女德,随意便处置了,不会像处置男子那般还要问清楚缘由,捋清楚过程。
也正因如此,柳桑宁才那么想做官。想做个好官,想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人。
“可姑娘,万一圣上气极,不肯轻饶你呢?”春浓知晓柳桑宁的心思后,内心十分惶恐。
柳桑宁沉默了许久,她握住春浓的手:“人生有时候,总要赌一把。”
等到了宫门口,还未落车,柳桑宁便听到有其他马车停下的声音。等她从马车里下来看到一旁马车上下来的人后,和对方都愣在的原地。
“阿宁?!”
“谨行?!”
柳桑宁怎么也没想到居然遇上的是王砚辞。
王砚辞大步走到柳桑宁面前,他面色严肃:“你来宫中做什么?”
柳桑宁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呢?你又是来做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也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柳桑宁轻笑一声:“我们竟是想到了一处去。你说,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呢?”
王砚辞失笑:“都这时候了,你倒还有心情玩笑。”
柳桑宁伸手搓了搓王砚辞的脸,然后凑近了些看着他,对他说道:“既如此,不如我们一起面对。”
王砚辞拧眉:“可这事终究是我之事,若是连累了你……”
柳桑宁一把捂住了王砚辞的嘴,她像是蛊惑一般:“这次,就让我们一起赌一把。”
王砚辞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将柳桑宁推开。
这么长时间相处以来,他很是了解了柳桑宁的脾性。他知道,若是此时此刻他真的将她推开,那么他们日后或许……再无可能。
等两人再度来到御书房求见皇帝时,便见叶相与叶轻雨还跪在门外。送太后回宫的皇帝已经重新返回了御书房,可却并未召见他们父女二人。
柳桑宁与王砚辞对视一眼,跟着齐齐跪在书房门前,一旁守门的太监瞧了顿时面露难色。
这可是王砚辞王大人呐……皇上何时让王大人这样跪过?
于是有眼色的太监便悄悄进了殿内,皇帝正低头认真批折子,他便在太监总管身旁耳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