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的时候,柳桑宁来到膳房时,就见徐尽欢站在膳房门口张望,像是在等人。见她过来,他三两步走到柳桑宁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安然无事这才放心。
徐尽欢道:“我听闻你父亲前几日在鸿胪寺里逼着你辞官,你们大吵了一架。我本想早些来问问你,可又怕误了你干活。你没事吧?”
而且直接去像胥科的工房里找柳桑宁,他也担心会给柳桑宁带来不必要的口角麻烦。毕竟如今他与像胥科的人都不相熟,他也能感觉出来像胥科里某些老像胥其实并不欢迎他。
准确来说,鸿胪寺里的人都不大与他相熟。毕竟他是从礼部来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就调回去了。更何况还有卢大人,卢大人可是私下放过话的。若谁与徐尽欢亲近,等他回了礼部,定是要好好去跟尚书大人说道说道。
是以,就连柳桑宁被父亲逼着辞官这样的事儿,他也比旁人晚了好几日才知道。
柳桑宁冲他一笑:“我没事,多亏了王大人帮我。”
“那就好。”徐尽欢温柔一笑,“那咱们进去用膳吧。”
柳桑宁与徐尽欢两人便进了膳房,厨娘给他们盛菜时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徐尽欢几眼,眼里头有些探究之色。
两人坐下吃饭,徐尽欢也时不时能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他有些不解,小声问道:“他们为何总是在看我?”
柳桑宁头也没抬,笑了下:“你没发现吗,除了你之外这里没有一个八品以上的官员。因为八品以上的官员一般都不来这里用膳的。要么是从家中带饭,要么就是去外头饭馆里一起吃去了。”
“这是为何?”徐尽欢不解。前些日子他是家中送饭,但他得知柳桑宁是日日在膳房用膳,便叫家里不要再送,自己去膳房和柳桑宁一道吃。好说歹说,才让母亲同意从今日起便不叫人给他送膳了。
柳桑宁咽下嘴里的饭菜:“当然是因为他们官阶高,若是来这里用膳,怕底下人不自在。毕竟咱们鸿胪寺,八品以下的官吏才是占了大多数。”
“原来如此。”难怪从来没见过卢大人来此处用膳。
徐尽欢见柳桑宁喜欢吃碗中鸡肉,便将自己碗里还没动过的鸡腿夹到了柳桑宁碗里,说道:“我近日不大喜食鸡肉,还请阿宁替我吃了。”
听他这么说,柳桑宁便毫无芥蒂地点头应下。
李庆泽三人坐在不远处,他们只能看到徐尽欢的背面,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李庆泽嘀咕了一句:“她与新来的司丞关系倒好。”
刘赟哼了一声:“她不是向来惯会讨好上峰?”
“罢了,这样的话咱们日后还是莫说了。”李庆泽一改之前的态度,“如今来看她是个有真本事的,不是靠着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进来的。精通三门番邦语,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一旁左临旭也连连点头。
刘赟有些讪讪,说道:“李兄说得是。”
王砚辞从外面回来时,抬眼便瞧见柳桑宁与徐尽欢从膳房里走出来,两人边走边说说笑笑,瞧着十分亲近。
他还听到柳桑宁说道:“自乐兄,等下次沐休我便带你去书局好好逛逛,一定能替你将书找齐。”
徐尽欢瞧着很高兴,连忙道:“那便先谢过阿宁了。”
“像胥科之事,自乐兄也别太焦心,找个机会叫上大家伙一块儿吃顿饭,定能拉近彼此的关系的。”
自乐兄?阿宁?
王砚辞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他低声道:“他们何时如此亲近了?”
一旁长伍看了眼自家少爷的脸色,试探着回答道:“先前柳娘子见卢大人欺负徐大人,便仗义执言了几回,两人就相熟起来了。”
王砚辞听得「哼」了一声,还没等长伍反应过来,就已经大步走了过去。他几乎是直接冲着两人中间走去,惊得长伍赶紧跟上,心里头直念阿弥陀佛,不知道自家少爷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王砚辞真的往他俩中间插进,柳桑宁就先一步发现了他。见到他的瞬间,她眼睛不由自主亮了起来,高兴说道:“王大人,今日大朝会可还顺利?”
见柳桑宁对自己热情,王砚辞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他回答道:“今日无大事,散得早。”
无大事便是好事。
柳桑宁听了也觉得高兴,就这么和王砚辞聊起来。王砚辞也没有去管旁边的徐尽欢,仿佛罩了一个结界,将徐尽欢排除在外。
徐尽欢站在一旁略显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些不自在开口:“王大人,柳像胥,你们聊,我先回工房了。”
柳桑宁正要给徐尽欢使眼色,让他抓住这个机会与王砚辞多聊几句拉近关系。可王砚辞却比她动作更快,只听他道:“徐大人自去忙吧,我与柳像胥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这话一出,徐尽欢更是不能留了,只好立即告辞转身离去。柳桑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替他略感惋惜,多好的与上峰亲近的机会呀!
见柳桑宁目光竟还追随着徐尽欢而去,王砚辞莫名就觉得不爽。他不知道自己这种不爽是哪里来的,可就是叫他不痛快。
于是他严肃问道:“你备考如何了?”
柳桑宁思绪被拉了过来,立即表态:“王大人放心,我自是有好好准备。”
“那就好。”王砚辞说着瞥了眼走远了的徐尽欢,然后似嘱咐般说道,“考核在即,切莫让旁的事和人耽误了你,切不可分心。”
“放心,不会的。”柳桑宁保证道。
得了柳桑宁的保证,王砚辞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告别柳桑宁往自己的工房方向走去。
长伍跟在一旁,神色有些复杂。他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小声问:“少爷,你该不会是在吃徐大人的醋吧?”
王砚辞脚下差点一个踉跄,他耳根几乎是在瞬间变得发烫。他狠狠瞪了长伍一眼,低声呵斥:“少胡说八道!”
说完,王砚辞的脚步迈得更大更快了。
这头,柳桑宁则已经抵达了实习像胥的工房。
屋子里只有两个像胥在,此刻正认真看着手中典籍。柳桑宁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不想打扰他们温习。
路过一个工位时,她无意间瞥见了摊开摆放在桌面上的官信与翻译。柳桑宁一眼就认出是天竹文字,她不由多看了一眼,而就这么一眼,倒叫她停下了脚步。
她盯着某句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心中却已有了答案。她像是什么事也没有的目光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眼睛却忍不住时不时看向工房的大门。
等到袁硕的身影出现在了工房门口时,柳桑宁立即站起身,趁他还没在工位前坐下,她快步到了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袁像胥,借一步说话。”
袁硕怔愣片刻,他抬眼看向柳桑宁,却见柳桑宁的眼神看起来十分郑重。
莫非是有事求他帮忙?
袁硕想了想,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出了门,走到一旁的角落。
“柳像胥是有何事要同我说?”袁硕开门见山直接问。
柳桑宁看了眼周围,确定无人后,她才开口:“袁像胥,你今日天竹的官信翻译,有一处错了。”
第36章 中间人
袁硕有些愕然,天竹语其实不是他最擅长的番邦语,只是最近天竹国官信增多,他又懂天竹语,所以才分担了一些。但也正因如此,所以他翻译天竹语时才会更谨慎小心,柳桑宁说的那封官信他还没有翻译完,可也是认认真真对待的,他自认十分小心,应当不会有错。
可柳桑宁从不是这样多管闲事之人。若不是先前和王砚辞一起去老鼠坊探望过他,有了些许矫情,柳桑宁恐怕不会提出来。况且她将他特意拉到一旁才说,很显然是为了给他留颜面,不想让其他人知晓他出了错。
这份替他考虑的心,袁硕是领情的。
更何况,柳桑宁还是王砚辞亲口夸过的翻译从未出过错的人。
于是袁硕一拱手,用请教的语气问道:“不知是何处出了错?”
柳桑宁小声说出一句天竹语,袁硕听出那是他官信中的一句。随后他又见柳桑宁摊开自己的掌心,在掌心处写下一个天竹字。
她道:“便是此字翻译错了。”
袁硕一怔,有些不解:“这不就是「需」字吗?”
这不是一个难字,袁硕一眼就认出来,他更不觉得自己会在这种简单的字上出错。这种字都错了,那他水平得有多差?袁硕虽不知柳桑宁的实力究竟有多高,但他却相信自己是剩下的人中番邦语能力最强的。
只是在报考时,柳桑宁曾与他说过话,那会儿他告诉柳桑宁自己只会一门番邦语,而他确实在报名时也才报了一门。但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他相信柳桑宁已经很清楚他会三门番邦语了。
只不过十分精通的只有两门,天竹语刚好是他不精通的那门。可他的不精通,却也不至于在一些简单的字上出错。
柳桑宁又看了眼像胥科门口,见没有人注意两人,这才又继续说:“这个字在天竹语里是个多意字,「需」与「须」用的是同一个字表达。你今日这句,应当翻译作「须」。虽说这两个字读音一样,意思却差了许多。袁像胥,你是读书人,你自是明白的。”
袁硕听柳桑宁这么一说,几乎是顷刻间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她为何说自己翻译错了。虽然这个字普遍都是翻译为「需」,可确实也是「须」字,用在必要的时候,这两个字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
他回想了一下整封官信的内容,顿时变了脸色。
柳桑宁看他的表情,不由再提醒了一句:“袁像胥,虽只是一字之差,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定懂得。”
她倒没想过要袁硕感激她,她只希望袁硕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才是。
袁硕忽地冲她一拱手,给她行了个读书人之间的礼,郑重道:“多谢柳像胥。你今日提醒之情,来日若有机会,袁某定报之。”
“袁像胥客气了。”柳桑宁对他这般架势吃了一惊,连连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
袁硕却没有接这句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往实习像胥工房里走去。
“袁像胥。”柳桑宁却忽然记起另外一件事,叫住了他。她三两步走到停住脚步的袁硕面前,对他一揖,小声道,“有一事我想拜托袁像胥。但请袁像胥不要误会,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件事。”
袁硕不认为柳桑宁是挟恩图报之人,语气平和说道:“你说。”
柳桑宁便直说道:“徐大人调遣来咱们像胥科已经有了些日子,你也知晓他是从礼部来的,在这个鸿胪寺里,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对他有所防备,不愿与他亲近。但他如今管着咱们像胥科,是咱们的上峰,大家彼此间还这般生疏,于像胥科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袁硕没有打断柳桑宁,只静静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徐大人有意请像胥科所有人吃饭,去酒肆摆上两桌,也好跟大家都熟悉起来。”柳桑宁说到这儿,自己语气里也带上了些许希冀,“袁像胥你一向在实习像胥当中颇有声望,不知可否替徐大人传达词义,让他们届时抽空赴宴?”
袁硕着实没想到柳桑宁要求他办的事竟然是这件。他看着柳桑宁,见她眼神清澈,倒不像是跟徐尽欢勾搭上了的模样。反倒是一副自己是正义使者的样子。
见她这副模样,袁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柳桑宁热心罢了。
他想到王砚辞曾说过,徐尽欢并不碍他们的事儿。既然不碍事儿,那帮这么一个小忙也无所谓。
于是袁硕说道:“那便请徐大人定好酒肆与日子,我定尽力将人都叫来。”
顿了下,他又道:“只是实习像胥这边我能叫来,可隔壁的老像胥们……”
“袁像胥不用担心,我会去找刘像胥的。”柳桑宁笑着说道。
袁硕知道她嘴里的刘像胥便是最开始带他们熟悉鸿胪寺的刘冲,想到刘冲在老像胥们当中的声望,他相信只要柳桑宁搞定了他,其他人也不是问题。
于是袁硕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身回了工房自己的工位前。他一坐下来,便是直接废了自己先前翻译的纸,重新换了新纸,提笔从头来过。
等到次日,徐尽欢要在窦家楼设宴请像胥科所有人吃饭的消息,整个像胥科的人都知晓了。徐尽欢定的日子就在第二日下值后的晚膳,原本一开始还有犹豫之人,可在袁硕和刘冲的游说下,也都陆陆续续点头应下。
不过最令柳桑宁没想到的是,这其中对徐尽欢最不待见的竟然是林像胥。林像胥平日里瞧着温和爱笑,没想到也会针对从礼部遣来的人。而林大人不是因为旁的什么讨厌徐尽欢,而是总怀疑徐尽欢是礼部派来的「细作」,是来监视他们鸿胪寺的。
柳桑宁知道后有些哭笑不得,可见林像胥即使不喜欢也还是答应了的份上,柳桑宁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去和人家掰扯。
等下了值,徐尽欢先一步去了窦家楼。
柳桑宁与诸位像胥一道往窦家楼赶去,刚一到,便见徐尽欢竟亲自站在厢房门外候着他们。
第37章 柳桑宁醉酒
像胥科的人大概都没想到徐尽欢会亲自在门口候着,这让他们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视。在鸿胪寺中,他们算得上是最底层的存在了。
像胥科是一个神奇的部门,要么就是碌碌无名一生,要么就会出惊世之才——于史书上都要留下笔墨的惊才绝艳的外交家。纵观历史,每个朝代几乎都会有著名的外交家,他们在于国于民都起到过关键性的作用。厉害的外交家,没准还能封侯拜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