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未动,王砚辞忽然开口:“长伍,将人提来。”
一直默默跟着的长伍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就走。柳桑宁看向王砚辞,眼中满是不解,徐尽欢也看向他,问道:“提人?提谁?”
“先进来。”王砚辞往工房里走,柳桑宁与徐尽欢对视一眼,随即也赶紧进去。
王砚辞示意两人在一旁坐下,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脚步声,两人齐刷刷朝着门口看去,就见长伍一手拎了一个人走进来。柳桑宁定睛一看,一个是那日他们三人去用晚膳的明月楼伙计,一个则是那日泼茶水的伙计!
柳桑宁不由看了王砚辞一眼,他什么时候将人押下的?
两人都被堵了嘴五花大绑,长伍将两人拎到书案前,两人一见王砚辞腿就已经软了,都不用等长伍开口,自个儿就扑通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长伍转身将工房的门关上,立在一旁等候王砚辞下一步的命令。
王砚辞看向那泼茶的伙计,冷声道:“将布拿开,让他回话。”
长伍应下,将那伙计嘴里的布拿走,面露凶狠警告道:“大人问你什么就老实回答,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柳桑宁在一旁看得暗自咋舌,没想到长伍还有如此会吓唬人的一面。不过他身材壮实,装作不好惹的模样的确显得有些凶狠。这地上跪着的伙计身材瘦小,难怪对面长伍这般畏缩了。
都到了这里,伙计哪敢不从的?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姓名。”
“小的没有什么姓名,大家都叫我阿狗。”
王砚辞沉默了一下,随后直接道:“说说吧,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王砚辞的提问,阿狗明显更坐立难安起来。他有些犹豫,眼神中却全都是惶恐,内心似乎很是挣扎。柳桑宁心想,他这是怕得罪人,还是怕自己说出来以后会被关进大牢?
王砚辞同长伍使了个眼色,长伍立即上前抬脚就是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道:“让你答就赶紧答!你若是敢撒谎半个字,后半辈子就去矿山做苦力!”
去矿山做苦力一般用来代指流放,在老百姓心中,这是比关大牢一辈子还惨的事情。
阿狗打了个寒颤,抖着嗓子说道:“那日、那日……有人找到小人,将那肚兜交给小人,让小人找准机会往这位大人身上泼茶水,再趁机将肚兜在地上。他给了我三十两银子,说事成之后会再给我五十两。小人想攒钱娶妻,便应了。”
柳桑宁微微一挑眉,竟是他扔下的,这招栽赃嫁祸玩得倒是得心应手。
“指使你的人是谁?”王砚辞又问。
阿狗连忙回答:“小人不知他姓名,但那日他是与各位大人一块儿来用膳的,就坐在那间厢房中!”
听到阿狗这么说,屋子里有短暂的安静。徐尽欢有些担忧地看向柳桑宁,可柳桑宁的表情却属实算得上平静。她早就已经猜到幕后黑手是像胥科的人,听到阿狗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王砚辞也撇头看向柳桑宁,柳桑宁与他对视一眼,随后开口问阿狗:“你可记得他具体坐在哪个位置?”
阿狗努力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我当时太紧张了,没太留意。但应该是进门右手边……好似是坐在这位大人的斜对面。”
「这位大人」自然指的是徐尽欢。
“斜对面……”柳桑宁呢喃一句,她想要将当时的座次回想起来,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排序。但她隐约记得,徐尽欢对面似乎是李庆泽等人。
想到李庆泽,柳桑宁脸色越发难看。这人本就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瞧不上她,这会儿莫不是又怕她成功通过考核,让他被淘汰的概率变大?
这么想着,柳桑宁又觉得不对。李庆泽的水平算得上是实习像胥里中等偏上些的,应该不至于如此惧怕自己考核通不过?
这时听到王砚辞问:“若是叫你指认,你可还记得对方的模样?”
“记得,记得!”阿狗赶紧回答,眼里闪着说不出的光芒,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希望。
问完阿狗,明月楼的伙计也被提溜上来,扯了嘴里的布。他张开嘴巴就想嚎,但也被柳桑宁一眼看穿,她在他嚎叫之前就先幽幽开口:“鸿胪寺规矩,在此工房大喊大叫之人,杖责二十,去矿场干苦力一个月。”
于是就见伙计立即将自己的话憋了回去,深深吸了口气,好似怕会又不小心嚎叫出声。
见他安静下来,柳桑宁直接问:“我贴身的衣物,可是你偷的?”
那日负责他们厢房的伙计就是他。
伙计吓得面色苍白,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手还不受控制地摇摆着:“不不不!客官不叫,小人不敢擅自进去。”
“若不是你,那会是谁?”柳桑宁冷冷道。
豆大的汗珠从伙计额角落下,可他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他悄悄抬眼,却对上柳桑宁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他莫名就心颤了一下。于是拼了命似的回想,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不料,却还真叫他记起来一些事情。
他小心翼翼道:“或许的确是有人进过客观的厢房……”
“此话怎讲?”王砚辞问。
伙计深吸一口气,道:“我上楼时,曾撞见过百香楼的梦燕娘子似乎从大人们的厢房中出来……”
“梦燕?”这人又是谁?柳桑宁对她毫无印象。
伙计见柳桑宁表情,便心下了然,于是乖觉地介绍道:“梦燕娘子是百香楼的姑娘,虽说不如头牌,但也是除头牌外极受欢迎的娘子了。那日我上楼正好瞧见她,她看起来是刚从大人们的厢房出来。我当时还随口问了一嘴,她却只说见到故人寒暄几句罢了。随后,她便进了自个儿的厢房。”
“你是说,那日她其实是在另外一间厢房里?”柳桑宁捕捉到了重点。
伙计点头:“是的,那日的厢房是一位郎君所定,梦燕姑娘是他的客人。两人在咱们酒肆吃饱喝足后才走。”
王砚辞突然问:“你见到她的时候,大约是什么时辰?”
伙计偏着脑袋自己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不太记得了。不过,那会儿三位大人都已经喝醉了,正东倒西歪地在榻上。小人只推开一条缝瞧了眼,之后再也没进去过。”
“你是说,我们那时候已经醉得睡着了?”柳桑宁接着问。
伙计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柳桑宁与王砚辞对视一眼,徐尽欢也看向了柳桑宁,只可惜,她并未发现。
王砚辞对柳桑宁轻轻颔首,随即柳桑宁问伙计:“你可还记得那位定厢房的郎君的模样?可认得他?”
伙计连连点头,说道:“记得的。那郎君应是鸿胪寺之人,他来时虽外头是寻常的男子衣裳,可他上楼时,衣摆下露出来的分明是鸿胪寺的吏员服!”
伙计说得信誓旦旦,颇有种你若不信我可以以死证清白的意思。
“又是鸿胪寺之人。”徐尽欢在一旁都忍不住念叨出声,“会是谁呢?”
他自己嘀咕完这句,便立即看向另外两人:“要不要现在就带他们去指认?”
“还不行。”柳桑宁自己就出声否决了这个提议,“现在都还只是怀疑,最关键的贴身衣物是如何丢失的,还没能确凿。得等这一点弄明白了,才能叫他们去指认。”
王砚辞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他叫长伍将人押下去,然后对两人说道:“等下值后,我们去百香楼见见这位梦燕娘子。”
第68章 求锤得锤
因着距离第二轮考核所剩日子不多,鸿胪寺像胥科内的氛围本就紧张。再加上柳桑宁与徐尽欢出了这档子不光彩的事,气氛便越发压抑起来。
用午膳时,袁硕三人坐在一处,他们选的是靠窗的角落,故意与其他实习像胥们离得远一些。
顾安扫了眼膳房,没有看见柳桑宁与徐尽欢的影子。他小声道:“你们说,柳桑宁与徐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假的?”
袁硕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你还是先好好准备第二轮的考核,若是出了纰漏,如何同大人交代?你可别忘了,咱们来鸿胪寺做这像胥是为了什么。”
“放心吧,自是没忘的。”顾安压低声音,“等咱们成了正式的像胥,便能进甲库。到时候咱们人多力量大,定能从甲库里替大人找到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的。”
大雍的甲库是整个朝廷的档案库,这里头不仅有各个官员的所有档案,还有长安每年发生的一些事件的记录。二十二年前的那件惨案虽然被朝廷要求老百姓三缄其口,谁也不许再传。可作为当年那般轰动的大案子,定是会记录下来存档的。
蔺家安在一旁轻叹一口气:“若不是大理寺与刑部关于当年之事的记录都被封存起来,咱们也不用拐弯抹角地进鸿胪寺。”
王砚辞当官十二载,自是想办法去探过大理寺与刑部的档案阁的,只可惜毫无收获。若不是无意中听人提及甲库,只怕就连王砚辞自己都想不到甲库里或许还留有一份当年的记录。
甲库这地方,非朝廷正式官员不能进入,进入之后,档案的调取也是有限制的。官阶低的官员能调取的档案有限,许多都够不着。七品以上,才稍稍宽松一些,越往上自是调取的权限越大。
袁硕沉吟片刻后,道:“咱们即便通过考核,也只不过是九品小官,能看的档案有限。但好歹能进入甲库,只要能进去,咱们便想办法去拿到更多的档案。”
说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柳桑宁应当能争个七品,还想着等考核通过后,拉拢她为大人办事。如今她这样的情况,能不能留在鸿胪寺都难说了。”
正说着,远处李庆泽三人用完了膳,起身往膳房外走。他身旁的刘赟,这两日是越发地巴结他。就像是笃定李庆泽定能通过考核,日后还会步步高升一般。
一旁顾安嗤了一声,小声嘟囔:“我看他们三个定是最高兴的,若是柳桑宁真被赶走了,他们三个就都安全了。唉,若柳桑宁真是以这样的由头被赶走,那她日后的名声可就……”
“别说这些,吃饭吧。”袁硕出声阻断了顾安继续往下说。
但袁硕三人未曾料到,等他们用过膳回到像胥科时,王砚辞柳桑宁与徐尽欢三人,竟都出现在实习像胥的工房里。
实习像胥们一个个都忐忑不安起来,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有些不明白王砚辞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旁边工房里的老像胥们,也有人大着胆子探头过来看。
王砚辞却只淡淡说了句:“所有人,都去外面院子里。”
这话不仅是对实习像胥们说的,也是对老像胥们说的。大家得令,一个个不敢吱声赶紧去了院子里,自发地站成了左右两支队伍。
柳桑宁与徐尽欢则是随王砚辞到了走廊下,他们俩退到一旁,等着王砚辞继续。走廊里不知何时放了一把椅子,此刻王砚辞自顾自地坐下。
“今日将大家召集在此,是为了前几日徐大人与柳像胥之事。”王砚辞坐在椅子上扫视着院子里的像胥们,见人群有些许骚动,他继续道,“此事误会极大,但好在已经全部查清。原本想着,既是案子,定是要交给有司衙门处置。可转念一想,这事关咱们鸿胪寺的颜面,与其闹到他处,不若自行处置。”
王砚辞这么一说,不少人心都跟着提起来。有些人则是觉得有些兴奋,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往柳桑宁与徐尽欢身上瞟,好似已经笃定他们俩定是有什么。虽说王砚辞已经作保,说那日他与柳桑宁在一起。可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王砚辞如今才发现的真相呢?
王砚辞也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的,他折扇往手里一拍,发出一声闷响,不一会儿就见长伍拎了两个人上来,正是那两个伙计。
王砚辞看向他们:“一个一个来说吧。”
两个伙计心中了然,今日他们若不能唱好这出戏,只怕是日后难有安稳日子。于是一前一后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不仅说了经过,还自行添加了许多细微的细节,让人听着更加有画面感。
一开始像胥们还不曾在意,可听着听着,一个个不由身子都站直了些,耳朵也都竖起来。等听完两人的话后,顾安忍不住说了句:“天爷呀,这分明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啊!”
袁硕瞥了顾安一眼,却也跟着道:“这般手段,实在恶劣!那人究竟是谁?!”
王砚辞这会儿才对底下两个伙计说道:“你们看看,你们见过的那位郎君,可在此处?”
两个伙计一听这话,赶紧抬起头来仔细看去。人群中,不少人伸长了脖子,想去看他们到底会盯着谁。于是这种时候,下意识低下头的人就显得分外的显眼了。
大家都不等伙计指认,目光就都落在了刘赟身上。
一旁李庆泽变了脸色,往旁边跳了一步,大声道:“是你?!”
刘赟顿时慌张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别胡说!”
说话间他抬起了脸,两位伙计顿时眼睛一亮,指着刘赟道:“王大人,就是他!”
刘赟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浑身发软,可他这会儿还没有丢失理智。他立即朝着王砚辞的方向跪下,喊道:“王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见过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是什么,更没有拿银子去叫这位跑堂做污蔑之事!他们不过是胡乱指认,见有人怀疑我,便说是我,他们只不过是想在大人跟前,早些将此事了结罢了!”
这话说得如泣如诉,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刘赟哭得用手直抹眼泪,道:“王大人,不能仅凭他们一面之词,就定我的罪啊!凡事都讲究证据!”
“证据……”王砚辞将这两个字说得有些轻飘飘的,却又很是意味深长,“那便叫你看看。长伍,将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长伍便领着一个五官秀丽的女子从一旁过来。那女子身姿妖娆,脸却透着一股子纯净,她眉目一动,便像是在勾人。
她看向刘赟,眼波流转,刘赟却在看到她的瞬间脸上血色褪去,变得刷白!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梦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