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先将此次琉璃国四皇子纵马伤人一案处理干净。”王砚辞话题一转,“若阿宁……”
提到柳桑宁的名字,王砚辞顿了下。他如今私下总是叫柳桑宁为「阿宁」,可一般只是对柳桑宁本人这么叫,甚少是与旁人提及她时这般称呼。可方才,他脱口而出便是「阿宁」。
想到柳桑宁,王砚辞不由记起今晚在京兆府的马棚里,他举着火折子,脸几乎要和柳桑宁的脸贴在了一起。那时候柳桑宁是什么神情?王砚辞认真回忆了一下,只记得柳桑宁好似从未躲避过。不论他贴得有多近,柳桑宁都纹丝不动,瞧着一点儿也不排斥他的靠近。
王砚辞嘴角又忍不住轻轻勾起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了柳桑宁他产生了错觉,他竟好似听到柳桑宁在唤他,声音小小的,似乎是从远处传来。
王砚辞下意识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可又听见了柳桑宁的声音。这回不光是王砚辞听见了,就连长伍也听到了。
长伍立即道:“少爷,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柳娘子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王砚辞面无表情回答。可下一刻,他却忽地从椅子上起身,大步走到了门口,一把将门拉开。他走到长廊的拐角,眼睛朝着围墙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墙头似有一人影在晃动。
长伍看得张大了嘴:“那边那个……是柳娘子吗?”
王砚辞点了下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带着些许无奈,又似乎有一点儿宠溺。
长伍不解:“柳娘子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大半夜的爬少爷你的墙头呢?这、这也有些……太不矜持了。”
最后一句长伍说得十分轻声,他虽不认同柳桑宁的做法,可心里却并没有觉得柳桑宁这样是真的不好。
见王砚辞从屋子里出来了,趴在墙头的柳桑宁使劲儿和他挥手打招呼。见王砚辞还未动,她竟急得要翻墙过来。见她在墙头摇摇晃晃,王砚辞立即反应过来,大步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边走还边呵斥:“不许翻墙,也不怕摔着。”
柳桑宁被他这么一说,要翻墙的腿又缩了回去,只继续趴在墙头等王砚辞走近。
王砚辞快步来到墙根下,仰头看去:“何事值得你大晚上在这儿非翻墙告诉我不可?”
柳桑宁赶紧举起手中的书册,兴奋说道:“谨行,我找到了,真的是百起国的纹样!和马蹄上刻的一模一样!”
第110章 将人捉来
次日,柳桑宁走出百官斋时,没走几步发现巷口处停着一辆马车。仔细看去,正是王砚辞的马车。
柳桑宁脚步微顿,一时间耳后根像是火烧起来了似的。她不由想起昨日在围墙之上,她因找到纹样过于激动,竟脱口而出唤了王砚辞「谨行」。当时她还没察觉有什么,只觉得王砚辞看她的眼神似乎与平日里不同。之后她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下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王砚辞。
她磨磨蹭蹭往巷口挪,这时马车的窗帘被人从里面撩起一角,王砚辞的小半张脸出现,声音传来:“阿宁今日可是未用早膳?”
柳桑宁没想到王砚辞会突然撩起车帘看她,又听他问自己,下意识回答:“用过了。”
“既用过了,怎的走路这般有气无力,磨磨蹭蹭?”王砚辞语调平静地询问。
柳桑宁面上一僵,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狡辩几句,王砚辞又道:“上车,去京兆府。”
一听是带她去京兆府,柳桑宁清楚这是要去办正事,她不敢耽误,赶紧小跑着上了马车,压下心底那股羞涩,钻进了车厢里。
一路上王砚辞看起来与平常无异,这让柳桑宁着实松了口气。先前她脑子里想过无数种王砚辞若是问她昨日为何唤他「谨行」她该如何作答,可眼下他什么都不问,倒令她自在了不少。
柳桑宁想,她大约只是需要些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或许过了今日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马车在京兆府门口停下,等两人走进京兆府时,柳桑宁才忽然意识到:“咦,今日长伍怎的没跟着你?”
“我有旁的事交给他去办。”王砚辞回答。
柳桑宁「哦」了声,心道长伍几乎与王砚辞寸步不离,也不知是何等重要之事,让王砚辞将他给遣了出去。
等入了公堂,京兆府尹已经在公堂上等候。见两人进来,京兆府尹几乎是立即屁股离了座椅,大步走到两人跟前来。
他忙问道:“如何?”
柳桑宁从怀中掏出那本异闻录,递交到了京兆府尹手中,其中一页被折了角。她说道:“下官与王大人都瞧过了,的确是一模一样。”
柳桑宁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昨日我还记岔了一点,此纹样原是百起国皇室与两大世族才会用。如今百起国与其皇室和世族有关之人,都在百起国使臣当中。”
换言之,嫌疑人就在百起国的使臣团里。
京兆府尹一听,立即正了脸色,他同一旁衙役递了个眼色,那衙役立即拱手道:“属下立即去驿站将百起国一干人等拿下!”
说完,那衙役便拿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王砚辞却出声叫住:“且慢。如今虽已有了八成的把握,可他们一日不点头认罪,咱们一日不可将他们当犯人对待。他们是百起国使臣,不可莽撞坏了两国情谊。且我们并不知晓此事背后之人究竟是一人,还是百起国所有的使臣们。是以,今日是去将他们请来协助我们,而不是将人押来。”
“可……请他们过来与押他们过来,也无甚区别啊。”衙役有些不解地挠了下脑袋,“不论他们肯不肯,既是嫌疑犯,就得将人带来。”
百起国使臣与琉璃国四皇子当日的情况还有所不同,四皇子虽当街纵马,可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一定就是故意纵马,是以那日王砚辞与柳桑宁才会选择登门审问,而不是将人押来京兆府。可眼下是查出了证据,证据指向了百起国,那百起国的使臣们便是嫌犯。既是嫌犯,那自是可以捉拿归案的。
王砚辞却是微微一笑:“自是要将人带来。但嘴上说请还是拿,却是有天壤之别。”
这会儿京兆府尹也听出来王砚辞的意思,他立即瞪了衙役一眼,说道:“就照王大人的意思去办。”
“是!”
那衙役虽然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但他从来都只是听命行事,上峰怎么说他便怎么办。他领了两队人马赶往驿站,出京兆府时,却与长伍擦肩而过。
此时此刻,长伍手里拎着一个人,这人拼命挣扎着,可无济于事。他嘴里被塞了粗布,这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长伍拎着人直接进了公堂,见到王砚辞立即开口:“少爷预料得不错,咱们将消息放给百起国使臣那边后,真的有人出来去寻人通风报信,那使臣去见的人,便是这位。我等百起国使臣走后,将他给逮了。”
听到长伍这么说,柳桑宁才松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害怕长伍是将百起国的使臣给逮了。若是逮了百起国使臣,难免要给他们钻空子,他们有理都能闹成没理。捉拿百起国的使臣,必须由京兆府出面,堂堂正正按着规矩拿人。
“这是何人?”京兆府尹见被捉来的人身着名贵的织锦,不由蹙起眉头。心里有些打鼓,生怕长伍是抓错了人,抓了什么富商之子。
他心里头清楚,虽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处于末端。可如今富甲一方的商贾,谁不是和某些官员有牵扯?手中有了一定的财富,必然想将家族都往上抬一抬,自然是动和官员勾结的心思。至于朝中某些官员,为了疏通关系,仕途亨通,自然手头上是缺银钱用的,与商贾勾结,也并不令人意外。
长伍回答:“这位是醉香楼的东家,沈醉。”
“醉香楼?”柳桑宁一愣,“可是那个楼中花魁才色各异,名动长安的醉香楼?”
“正是。”
柳桑宁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与百起国使臣勾结的,竟是醉香楼的东家。虽说醉香楼揽财无数,可毕竟是下九流的行当,是如何能勾搭上百起国的使臣的?
她与王砚辞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里看出来一个答案——要将沈醉与百起国的使臣分开审。
于是王砚辞偏头与京兆府尹耳语几句,京兆府尹便脸色一黑,大声道:“来人,将这人关入甲字牢!”
沈醉约莫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审都不审自己就要将他下大狱,原本在肚子里准备好的一箩筐为自己辩解的话此刻一句也用不上。见衙役一左一右架起他往外走,他眼中露出惊恐与祈求,渴望三位大人能审问他。
只可惜,等他进了大牢,也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审问。
而当审问被带到牢房的最深处,看着屋子里满墙的刑具与地上干涸已久的陈年血迹,他只觉得裆下一热。
竟是吓尿了。
第111章 想要他死
柳桑宁与王砚辞和京兆府尹坐在公堂里等了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报那沈醉在甲字号大牢里吓得面色惨白,不仅失禁,腿还软得站不起来。他平日里靠着醉香楼赚得盆满钵满,一直过的都是阔绰舒服的日子。又因不少达官贵人也会来醉香楼听曲儿吃酒,沈醉与不少官场上的人都有往来,平日里衙门的人就算是例行公事检查醉香楼,也总会给几分面子。是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瘆人的地方。
柳桑宁心想,这沈醉是温柔乡里泡大的,胆子比蚂蚁还小,从未受过苦的人见着刑具只怕就要头晕眼花了。若是衙役再恐吓几句,他只怕是会哭爹喊娘起来。
这也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京兆府尹叫人将他带去甲字牢房,就是为了好好吓一吓他。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沈醉此人是个软骨头,此招对他好用。
于是柳桑宁起身拱手对两位大人道:“再过一盏茶的工夫,让下官去牢狱之中审问这位沈东家吧。”
京兆府尹自是乐得有人去做这件事,他打从一开始就摆好了自己的位置,这次既然皇帝交给了王砚辞与柳桑宁主查此案,那他便当好这个陪衬。
王砚辞点头,道:“当心些。”
大牢之中有些伤人的利器,沈醉虽如今被吓破了胆。可也很难保证他在极度恐惧之下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于是王砚辞又补充了句:“切莫靠他太近。”
柳桑宁颔首:“大人放心,我知晓。”
等到一盏茶时间到,柳桑宁起身往大牢方向走去。等她走到大牢入口时,她听闻远处似有响动,听着像是从京兆府门口传来。驻足仔细听了听,分辨出大约是衙役们将百起国的使臣们带了回来。
有使臣嘴里骂骂咧咧,显然很是不满意京兆府将他们召到此处来。
公堂上有王砚辞,她不担心审不出东西来,于是头也不回地进了大牢。
大牢内光线昏暗,许多牢房甚至连个巴掌大的窗户都没有。昏黄的光线来自于墙上的烛台,烛台内的蜡烛有些已经见了底,火苗十分微弱。
她随着领路的衙役一路往里走,时不时便会有情绪激动的犯人扑到牢房边,从缝隙中伸出手,喊着「救命」,心里头也不由咯噔了好几次。领头的衙役却早已是见怪不怪,还有心情安慰柳桑宁:“柳大人莫怕,这些人大多数都脑子不太清楚了,疯疯癫癫的,你别搭理就是。”
柳桑宁抿了抿唇,有些明白沈醉为何会这么短时间内就吓成了这副德行。
等到了甲字号牢房,柳桑宁才发现这牢房是分为两部分的。一部分是关押犯人的牢狱,一部分则是行刑之地。犯人从牢房往外看,能将外头的刑具看得清清楚楚。若此时有人在行刑,这牢狱中的犯人便是观看者。
这是肉体与精神的折磨。
柳桑宁走到关着沈醉的牢房旁,牢房里传来一阵难闻的气味,柳桑宁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一旁衙役说道:“这沈醉进来后就弄脏了身子,咱们这又没有衣裳能给他换,柳大人且先忍忍。”
听到「柳大人」嗓子,一直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沈醉猛地抬头,见到柳桑宁的脸时,他先是恐惧,随后又是惊喜,接着便是连滚带爬地到了牢房边。他的脸紧紧贴在牢房的木栏上,眼神中全是绝望的渴望。
他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这位大人,请你放了我吧,请你放了我!”
“沈醉,你若老实交代你所知道的事情,便可早些从这大牢里出去。”柳桑宁看着沈醉,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她瞥了眼旁边,从一旁拖了张椅子过来,就这么隔着牢房的木栏与沈醉面对面。
沈醉听到柳桑宁的话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无助地低喃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犯法,为何要抓我……你们这是胡乱抓人,是违法律例……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柳桑宁挑了下眉,这位沈东家这会儿甚至都不敢看她的眼睛。眼下柳桑宁心中有了些底,百起国使臣与他之间的秘密,定是不得了的秘密。否则他也不会怕成了这样,却还是不敢说出真相,只装傻充愣。
她不由又想,这幕后之事恐怕还不只是换了琉璃国四皇子的马这么简单。若只是换了马,即便是说出来,也可归为与四皇子有私怨,若为私怨,便有私怨的解决法子,大雍或许还要从中周旋,不至于闹到两国交战的地步。可这会儿沈醉不敢说,可见绝不是私怨这么简单。
柳桑宁这会儿脑子里飞速回想着整件事发生的过程,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一个之前没有去想过的缘由出现在她脑海中。
之前他们一直都认为是有人故意害琉璃国四皇子当街纵马闹出人命,是想坏了琉璃国与大雍的关系,又或是想害四皇子在储君备选中失去竞争力,丢失琉璃国国君对他的宠爱,让国君对他失望。更甚者,或许还想借大雍皇帝之手狠狠惩罚四皇子,让他蹲大狱贬为庶民。
可他们从未想过,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思考的方向就错了。背后之人并不是想让四皇子纵马伤人,而是想让四皇子纵马伤己!若是他们头到尾,都只是想要四皇子的命呢?
思及此,柳桑宁只觉得后背后出了一层薄汗。是了,若只是想让四皇子当街纵马伤人,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换马,直接在赤鸢身上动手脚照样可以得到此等效果。可赤鸢乃是四皇子从小亲自养大,与四皇子感情深厚,又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即便是受伤吃痛,它的忍耐力也极强,对主人的服从和保护也极强。哪怕是因痛而疾驰,也绝不会试图去将背上的主人摔下,或是发狂伤他。
可换了旁的马,尤其是未曾接受过战马训练的烈马,那可就不一样了。
柳桑宁不由一遍遍在脑子里回想着当时她看到的四皇子骑马的场景,她终于记起来当时她看到四皇子奔驰而来时的别扭感来自于哪里——那会儿四皇子在马背上被颠簸得屁股时常离开马鞍,整个人都像是要被甩飞出去。
沈醉自言自语念叨半天,却发现柳桑宁竟是一言不发。他总算没忍住停下来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脸色黑得有些可怕。
她一掀眼皮,漆黑的瞳孔就这么忽地盯上自己,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猎人锁定的猎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醉咬着牙,还想最后搏一搏:“大人,我是真的冤……”
后面那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听到柳桑宁冷冰冰问道:“说吧,你们为什么要四皇子死?”
沈醉浑身跟痉挛似的抖了一下,浑身又是一阵发软。他身子抵着木栏,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还算镇定,可颤抖地手却出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