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侧妃也没想到儿子连休书都写好了,她原本的意思是,将人接回去,把这事抹平糊弄过去算了,杨尤纭受了大亏,往深院一关,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何必同杨家撕破脸?
但她朝着儿子看过去,却接到了儿子不耐的眼神。
什么意思,他是想赶紧打发了杨氏女,然后去娶大太监的侄女吗?
此事暂时无人知晓,钱侧妃自也没有多言。
可在这王府母子的压制之下,不晓得还要怎么再为女儿辩解的杨二夫人,脚下发软。
但凡是个低些的门第,他们不敢这样欺凌杨家的孩子,然而这却是宗室王府,她就算不愿女儿被休,可要闹个鱼死网破也未必能赢。
杨二夫人双脚瘫软,悔恨不已。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接那休书,可到底要怎么办?!
这时,有人自外面一步跨了进来。
他冷声开口。
“人,我们势必要留下,但这休书,我们可绝不会接。”
众人皆向他看过去。
是滕越。
滕越这话出口,朱霆广腾地就站了起来。
“滕越,你夜闯王府,我不追究你的罪责,你还敢自己上前?”
滕越闻言哼笑一声。
“你也大可以说我夜闯皇宫,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是污蔑朝廷命官,不知道想要造反的是我,还是你们宗室藩王?”
他两句话问过来,直把朱霆广说得恼怒至极。
他确实没能抓到滕越的人手,空口说话也只能吓唬吓唬杨二夫人这般内宅妇人,但对于在外带兵打仗的三品武将,他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心恨地看去,也只能道。
“那我今日只论休妻,又与你何干?你们若是不想让我休妻也行,”他阴恻恻地笑起来,“那把人给我带回去,我会好生照看她的。你们可愿意?”
他眯眼看向滕越和杨二夫人,“怎么?不让我休妻,还拦着不给人,就你们这等行径,我告去衙门,你们可能占到道理?”
人嫁进了他砚山王府,便是砚山王府的人了,纵然是娘家也管不了太多。
更不要说他是宗室藩王子弟,衙门会偏向谁,一目了然。
杨二夫人急了起来,滕越看向朱霆广目露恶心。
“你们要害死正妻,还问我占不占道理?”
“那你倒是也拿出证据来,证明我王府害了她,而不是只杨家仆从的一面之词。”
朱霆广说出这话,只觉自己稳稳拿捏住了这姨甥二人,他可看他们还有什么可说?
谁料此时,突然有人在门外开了口。
“我能证明。”
来人穿着一身银色锦袍,他信步而来,两袖散着幽幽药香。
朱霆广和钱侧妃看向他,全都愣住了。
“白六爷?”
白春甫笑笑,他道人是他救回来的,“病人先前病情如何,病发之后有没有及时得到诊治,白某还是看得出来的。二位不管是想要告去衙门,还是告去宗人府,白某都可以前往作证。”
他道,“且我不是杨家人,几乎与杨氏毫无关系,这个证人还是做得了的吧?”
若说杨家这等门第,砚山王府可以随意压着打,但白春甫却是宁丰大长公主的嫡子,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因着年岁与宫里的皇帝相近,年幼时还曾入宫伴过驾,他虽然不是朱姓宗室,可同宫里的关系远在他们这藩王子弟之上。
朱霆广母子仗势欺人,此刻也被旁人死死压在了下面。
母子二人脸色皆难看了起来,朱霆广不禁问了一句。
“这是秦地的事情,白六爷真要蹚这趟浑水?”
白春甫面色不变,长眉温和依旧,“白某只是个大夫,只想照实说病人的病情而已。”
他前后这几句,已把这母子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了。
滕越借机开口,直接提了出来。
“休妻你们莫要再想,而人也不能让你们带回去祸害。”
他道。
“你们只有一条路,和离。”
和离。
朱霆广听见这两个字,脸皮就抽动了起来。
一个贱妇,也只得他豁出脸面和离?这让他往后还怎么在宗室立足?
可钱侧妃看着滕越和白春甫,已晓得自己母子今日讨不到好处了。
虽然和离对儿子脸上难看些,却也平息了事端,将这杨氏推出了门去,倒也能再娶旁人。
她意动,朱霆广也晓得这折中之计,对他不是全无坏处。
可一想到他堂堂王府,竟然没能压住小小杨家,最后闹得和离收场,他这脸就觉得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
更不要说,滕越闯了他王府,半点事都没有,他这脸更加火辣辣地疼。
朱霆广狠狠地朝着他们看了过去,这时沈修进来,将和离书交到了滕越手上。
滕越哼声,将和离书扔到了朱霆广手边。
“签吧,至此砚山王府和杨氏女儿,再无任何瓜葛。”
钱侧妃已经认了,只是朱霆广还不肯认。
可证据、势力都摆在他面前,他再高傲,也不得不底下这颗头来。
几番提笔,到底是划在了和离书上... ...
结果落定,朱霆广母子甩袖离去的当时,沈家庭院里几乎高呼了起来。
杨二夫人瘫坐在地上,捂脸哭泣,说不清是庆幸、是解脱还是悔恨不已。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以她的孩子险些付出性命为代价,终于结束了这场她当年极力攀附的高门贵亲。
她让红叶拉着她站起了身,朝着女儿房中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她扑在床边,抱住女儿止不住眼泪,而杨尤纭也终于在药力中,有了片刻的清醒。
“娘... ...这是哪儿,我、我没死吗?”
杨二夫人闻言又是一阵眼泪涌出,“你没死,没死,我的孩子你好好地活下来了!”
杨尤纭眉间怔忪,可她略略转头,却看见了一个这些年只会在梦里出现的人。
“星、星哥... ...”
“阿纭是我!”
他立时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可掌心的温度与力道似从前一般传过来的瞬间,杨尤绫却怯然地想把自己的手缩回去。
“阿纭,怎么了?”
杨尤纭闭起眼睛不敢看他,只哑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星哥,我辜负了你,我没有脸见再你... ...”
沈言星听到这话,心头如同被刀割了一样。
“不是,不是的阿纭,你没有辜负我,正是因为有那么多人替沈家说项,我才能活下来。你是为了保我这条命,才嫁进了王府,难道我不知道吗?”
他说着,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脸上。
“为了保我,你险些把自己的命都丢了... ...是我对不起你... ...”
沈言星红了眼眶,而眼泪自杨尤纭眼角倏然落下,啪嗒地落在了枕边。
杨二夫人恍惚着捂住了脸,真正没法见人的是她才对。
但这时,沈言星突然站起了身来,他朝着杨二夫人深鞠一躬。
“伯母,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但凡我有的,有十分给阿纭十分,若我只剩下这条命,这条命也是她尽力为我保下的,我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哑声,“求您,把阿纭留给我行吗?”
再是高门朱户满庭富贵,也敌不过这样一颗真心。
杨二夫人还有什么话能说,她只点头,反复地点着头。
“好,好... ...”
话音落地,沈言星这鞠躬一躬到底。
“多谢您成全!”
下一息,他不由将杨尤纭抱在了怀里。
刚清醒的姑娘还什么都没弄清楚,还是沈言星亲吻在她侧脸,低声告诉她。
“你已经和那不相干的人和离了。等你好些,我们择最好的日子成亲!”
和离了,她又可以照着从前的婚约,嫁给她的星哥了。
杨尤纭倚在沈言星肩头,滚烫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邓如蕴也落下了簌簌的眼泪,她站在门口不断摸着自己停不下来的眼泪,哽咽着嗓音。
“屋里怎么下雨了?”
白春甫听见这句心下一片酸软,他拿出帕子给她递去,却见有人已用自己的袖口替她擦了眼泪。
“好呆,屋里怎么可能下雨?”滕越眼眶也微微发热。
“那还难不成,是我哭了?”她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