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早,大爷刚出门没多久。”小厮回答。
他又问:“为什么事?”
小厮摇头:“奶奶没说。”
魏祁犹豫一下,欲起身,却又一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今日晚上的酒席在教坊,酒席上的官员都是德高望重的,倒都没做什么,但带上脂粉味是难免的,还有酒气,实在不好去找她,怕她误会。
他语气不好:“怎么没早一些和我说?”
小厮连忙低下头,默不吭声,一早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事,他确实忘了,没料到主子会这么在意。
魏祁算着这个时辰,再去沐浴换衣服,到那边都夜深了,她必定睡了,实在太晚了。
只能明天再说了。
明天再说也没什么,不过是家务事,但他却无心再看书,想着她是为什么事找他。
昨日西院满月酒,他见着她母亲和嫂嫂也过来了,想必她们要坐一坐,叙叙话的,肯定会说到她哥哥的事,所以极有可能,她是为那事过来。
到时候他就说,都是一家人,只是举手之劳,舅兄能有好结果就好。
如此胡思乱想一通,到第二天,一早他便往宋胭院中去。
走到她院外,正好见她远远从宜安院那里过来。
正值隆冬,园中一派萧索,尽是枯树残叶,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交领短袄,领边一圈白色细绒毛,配上她那娇丽的容颜,好似遍地枯草中一朵俏海棠,那样醒目,那样动人,让他一阵恍惚。
等她步步走近,他竟开始紧张起来,以至于,她到了他面前,他还没开口。
直到她唤了他一声“夫君”,他才回过神,极力镇定,然后正色道:“昨日你去找过我?”
“嗯,前两天,母亲向我提起,我才知道哥哥的事,这事麻烦你了,哥哥身有残疾,要进官场想必也费了不少神,还要担着风险,多亏了你。”她说。
魏祁回道:“既是兄长,谈何麻烦。而且兄长算术精妙,又有举人功名,就算我不说,他自己去找杜侍郎,说不定杜侍郎也会惜才而给他机会,是他自己的功劳。”
他语气温和,态度平静,好像也不再记挂之前的事,让宋胭心生欢喜,松了一口气,然后道:“母亲还带了一盒墨来,说是宣城的徽墨,父亲偶然得来,觉得不错,就托母亲给你带来了,我昨日准备去送给你。”
“岳父太客气,好墨他自己更有用处,何必专程给我。”
“你帮了哥哥,父亲自是感激,也是他一番心意。”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宋胭院中去,到了屋里,宋胭将那盒墨给他。
他接了墨,看看屋中,问她:“这么冷,你没点碳?”
“夜里点了,天亮我就让人熄了,若是燃一整天,得要好几斤碳,总觉得太浪费了。”
“有什么浪费,也就这几天,户部不是也会发一些么?”
“发了,我让人去领了,但祖父腿寒,母亲身子弱,我给他们多分了一些,二婶在养胎,公中的份例我也多给了一些,我自己倒还好,再说今日家里要备除夕晚宴,要给赏钱,有的地方还没修整清理好,还忙着呢,我多半时间都不在房里,放了碳盆也是白白浪费。”
魏祁语气怜惜道:“别人就按公中的份例给,我的碳补你自己拿着就好,母亲那里还有诰命赏赐,比你宽裕得多,不用顾及她。”
宋胭心中一暖,低头“嗯”了一声。
停了一会儿,他又道:“上次……是我自己情绪不好,将脾气发在了丫鬟身上,你别往心里去。”
“也是她们诋毁主子,确实不该,我也……”她低头道:“我也的确有心护短,如今已经重罚了,她们懂事了很多。”
话说完,之前的事便算过去了,魏祁正要再开口,秋月从外面进来道:“奶奶,焦妈妈来了,说是祠堂里少了个牌位,四处找不着,不知怎么办。”
今日除夕,自然要祭祀,牌位是大事,宋胭要去看看,便转头朝魏祁道:“那我先去看看,夫君也去忙吧。”
魏祁点点头,交待道:“记得按时用饭。”
“嗯。”
说着她随秋月走了,魏祁看着她离开,脸上不由浮起一抹舒心的笑,这种久违的,安心的,愉悦的感觉,再次占据心头。
他在她房中待了片刻,看见她新换的浅红色被褥,床底放着的橘色绣鞋,还有桌上插着的散着暗香的腊梅……所有属于女子的东西,一切都那么秀丽、柔婉。
他常用的书桌上干干净净,东西还是之前的样子,一尘未染,可见时常在整理,想起自己需要的几本书、几封信件,他将东西拿在了手上,准备顺便带去景和堂,再一想,不对,今晚他是肯定要来这儿过夜的,何必再拿呢?
所以他放下了,神清气爽、浑体通泰出了院子。等走到半路,他才想起来,今晚是除夕,阖府晚辈都要守岁,是睡不成了。
到傍晚,年夜饭已备好,国公爷带着东西两院男丁祭祀完先祖,全家到花厅参加家宴。
今日国公爷高兴,下令府上不必守那么多规矩,男女同桌,一同宴饮,于是长辈坐上首,晚辈们也按夫妇坐在了下首,宋胭与魏祁坐一起。
尾桌的魏曦拿出两只香囊来,送给二人,开口道:“祝父亲母亲身体安康,万事如意,白头到老,琴瑟和鸣。”
那“白头到老,琴瑟和鸣”几个字让魏祁听得尤其顺耳,从身上拿出一只包了金豆子的锦囊来,赏给她:“长了一岁,比去年懂事不少。”
宋胭拿了只红绳编串的百文铜钱出来,这是寻常的压岁钱,寓意长命百岁,除此之外,还有一对秀丽的珍珠耳环,她将东西递给魏曦,笑道:“明年就十三了,是大姑娘了,可以好好打扮了。”
京中规矩,一般从十三岁开始,姑娘家就要开始说亲了,这样提早筹备,才能在十四五找到满意的夫婿,再等十六七了出嫁。所以从十三岁开始,就穿得鲜亮一些,戴些钗环首饰,好给太太们一个好印象。
魏曦不由微红了脸,道谢收下礼,回到下方去。
丫鬟在一旁布完菜,魏祁将自己面前的桂花糖藕放到宋胭面前,隔了会儿,上了道糖醋山药,他又放到了宋胭面前。
宋胭回道:“怎么全放我这里?”
“你不是爱吃甜的么?”他问。
“那我也不要这么多甜的,太腻。”
魏祁便笑了笑,将一道文思豆腐放在了她面前。
过了会儿,他也发现今年的糕点多了几道以往没有的,麻香酥,绿茶饼,还有猪肉和蛋黄做的金黄糕,都是咸口,长辈和孩子们不大喜欢,吃的人不多,很明显,这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他觉得心湖开始荡漾起来,第一次在宴席上吃了整一小盘糕点,连酒水也喝得比以往多。
宴席结束,天色已黑,宋胭吩咐人将烟花抬上来,让孩子们放烟花玩。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天,不只孩子,大人们也来了兴致,纷纷去筐子里抢烟花。
毕竟是国公府,过年的定额够够的,今年过年的一应物资都是宋胭准备的,为了证明自己持家有方,她也特别用心,烟花都是自己亲自查验过的,什么“白牡丹”,“松竹梅”,“金盆捞月”,“大梨花”,全都是京中最有名的烟花师傅做出来的。
三郎魏贤率先拿了只“金盆捞月”去放,点火后“咻”的一声,天上便下起漫天金雨,一群人大呼道:“真好看!”
于是二老爷也忍不住去放烟花,连国公爷也看得开心,挑了个大的烟花放了,正好是五彩缤纷又壮观盛大的“五龙取水”,看得国公爷连声道“好”。
魏祁仰头看着天上次第绽放的烟花,转头看宋胭,见她耳朵微红,不知是不是被夜风吹的,便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宋胭身上一暖,回过头,关心道:“你别冻着自己。”
魏祁温声道:“我喝了酒,不冷。”
宋胭确实忘了带披风来,只穿小短袄有些冷,便将他大氅裹在了身上。
放完了烟花,小辈和孩子还在外面找小鞭炮放着玩,大人们则回了花厅,玩骨牌,摇色子,下棋,或是说故事,猜灯谜,总之就是把这一夜守过去,魏祁去与国公爷下棋,宋胭与其他几个媳妇玩了一会儿骨牌,然后安排点心茶水吃食。
将近子时,国公爷累了,先行回去休息,并让几个儿媳也去休息,大太太体弱,二太太有身孕,便离开了,三太太还留着,但福宁郡主一早就走了,加上放完烟花就不见了人影的魏枫魏陵等人,花厅里的人就不太多了。
宋胭坐得累了,将骨牌交给了别人,自己带着秋月出了花厅。
魏祁正好送走了国公爷,见她出门,过来问道:“去哪里?”
宋胭回答:“去走走,提醒下面人注意烛火。”
除夕夜通宵点灯,按习俗连床底下都点着灯,所以得时时留意,但今晚下人们都喝了酒,还得了赏,想必睡觉的睡觉,赌钱的赌钱,她闲着也是闲着,去转一圈,提醒值守的人注意。
魏祁道:“我同你一起去,正好去景和堂里拿本书。”
两人便出了门,院中挂着排排的大红灯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外面也没想象中那么冷,两人一边转着,一边醒了醒神。
走到一处□□旁,灯笼挂得稀,没那么亮,魏祁将她手牵住,提醒道:“小心一些。”
他的手掌又大又暖,置身其间,只觉身子都暖和了一些,走过那片小径,他仍没松手,她也没将手抽开。
跟在后面的秋月突然道:“奶奶,我去和几个妈妈说一声,让她们也去前院转告一声,前院的小厮才爱玩。”
宋胭几乎都要忘了秋月还在后面,连忙回头,应了一声。
秋月转身离开了,两人回头看着,见她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宋胭正要继续往前,身子却一下被拽住,魏祁突然将她拉到一旁假山后,一把将她搂住,重重吻向她。
她惊了一下,随即就长舒了一口气,贴靠在他身上,无力地抓住了他腰侧衣衫。
他将手伸进大氅去,环住里面的纤腰,一手扣住她后脑,将她抵在山石上,越发深入缠住她唇舌。
她甚至回应不及,便悉数承受。
以往的绵绵回忆涌上心头,两人都意识到,他们都如此思念、渴望对方的身体。
这吻不知持续了多久,想要更多、更能抚慰心灵的触碰,却又舍不得放弃眼前的,就这么吻着吻着,仿佛连周身空气都热了起来,不是冬日,而是春日。
到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声,他才毅然停了这吻,松开她,拉了她便往旁边走。
快速走了几步,穿过一条夹道,宋胭发现前边就是景和堂的一侧角门,他紧接着拉她进了角门,三步并作两步到正屋内,抵上门的同时再次将她吻住。
一边吻着,一边解下她身上自己的大氅,甚至因嫌前边的系带解不开,心急之下一把将它扯断,然后便将大氅,短袄等等,全扔在了地上。
她身体一半靠在门上,一半被他托着,毫无力气,几乎化成水。
随后他抱她上床,俯身而来,迫不及待。
直到入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软枕上仰起皓白颈子的她,重拾耐心,轻轻亲吻上去。
第48章
尔后,她被重重推出,忍不住一阵低呼,反抱住他的肩。
外面又响起烟花声,似那“龙取水”的声音,一下一下,在空中迸裂开。
她才想起今晚还要守岁呢……
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变成哭泣声。
一会儿,她断断续续道:“夫君——”
“别那么重。”
一阵接一阵的烟花声中,他低声问:“为什么?重点不好吗?”
说到做到,他丝毫没收敛,蛮横得像变了个人。
她委屈得又湿了眼眶。
一阵火光在空中迸发,照得她眼前也一阵明晃晃的白。
除夕的孩童不知疲倦,烟花声停了一阵,又开始在空中轮放。
直到四更已过,五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