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去浴房冲洗一番,很快回来,半躺在她身侧。
他身上带着甘松香的清爽气息,宋胭伏在他肩头,抬眼看着他,突然道:“我总会想,你以前长什么模样。”
他笑了笑,“还能长什么模样,不和现在差不多么?”
“肯定有不同吧,二十岁和三十岁肯定有差别的。”
魏祁想了想:“以前会白一些。”
“嗯?”
宋胭看他,脸庞是那种蜜色,不似少年的白嫩,也不是黝黑,而是青壮年最阳刚的感觉。
她问:“那当时有人说你英俊吗?”
魏祁回忆一番:“大概算英俊吧,十八岁时,乐安公主出嫁西域帖木儿国,朝中要挑一名文武双全,加之相貌身材俊伟的随侍官员,我便被挑中了,随使团去了西域。”
“你还做使臣去过西域?”宋胭吃惊。
魏祁解释:“主要使臣还是礼部官员,我只是随同,当时两国关系紧张,我也担有熟悉地形的职责,怕以后开战。”
宋胭明白了,心中不免浮起几分倾慕。
魏祁却又道:“不过那一段路来回走了大半年,回来后又去了常州,每日风餐露宿,也就黑了不少,成现在这样了。”
“现在这样也英俊。”她轻轻摸着他鼻子,“你鼻子好看,又高又挺,孩子要是像你的鼻子就好了。”
他抓住她手,将那小手握在手里:“别弄了,弄得我心痒。”
“心痒什么?”
“你说呢?”
“不是才……”
“没尽兴。”
宋胭低低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她问:“这两天我要愁死了,不知道怎么办。”
“愁什么?”
“秋月啊,她说要赎身回家去呢,不在这儿待了。”
听到这个名字,魏祁心情有些不好,懒懒回道:“那就回家去吧。”
宋胭不悦,推了推他:“你怎么这样!”
说着委屈道:“她陪了我好多年,全心全意想着我!
“再说,你知道我在这后院事务上费了多少心血么,重新规定了记账样式,安排了审账管事,新年有年预算,新月有月预算,我要每一笔账明明白白,要从中搞鬼的人难以下手,还要府上开支有度,年年有余,做了这么多,二太太却又要收回,她以前的账务我是不喜欢的,因她不擅理账,里面全是糊涂账,若被她收回,一切才刚开始,又要打回原形了。
魏祁听来,知道她在这里投注的心血,笑道:“你这话,让我想起起内阁议会时的张阁老。”
“嗯?”
“他是户部的,每到年尾,就会喋喋不休,和所有衙门理论各项开支,怎么花这么多,账怎么没报清楚,来年再这样搞日子便没法过,国家要大乱,等等,以致连圣上都害怕。”
他将她比作老头儿,宋胭只瞪他一眼,心里却意外高兴——那可是户部,她何德何能,竟能让他想起户部高官。
魏祁想了想,他确实轻视了她所掌管的后院庶务,他觉得无关紧要,可那却是她所能均衡后院收支、一展所长的地方,没有读书人不求入仕,自然也没有正室夫人不想做主母。
“给秋月寻个夫家吧,在外院找个年轻能干的管事,或是族中人品不错的后生,之后仍让她在你身旁待着,也并不亏待她。”
“这……太突然了吧?”宋胭一惊。
魏祁道:“突然吗?她不是正是许人的年纪?”
的确是这样,甚至还晚了。她说:“我之前想的是什么时候她遇到想嫁的人,便将她配出去。”
“这两年遇不到,她年纪就大了。你能替她看的,便是她能找到最好的人,她若清醒,便不会反对。”
因为没有太多情谊,魏祁的话接近无情。
但仔细想想,并没有错。
她去帮她找,那几乎算是她的媒人,她就是秋月的娘家,相对秋月回家去,当然是好太多。
如今似乎只能这样了。
她问魏祁:“你身边有合适的人吗?”
魏祁对做媒这种事很陌生,想了一会儿才道:“族里好像有个侄子,入了军中,做小武官,我不知他成婚了没有,明日让人去问问。”
宋胭连忙道:“不只要问有没有成婚,也要问有没有不好的癖好,什么喝酒打人好色都不要,要人品好,年纪也别太大。”
魏祁:“……”
宋胭:“我是说……不要相差太大。”
魏祁发现,以前只觉自己太年轻,在内阁,在朝堂,总有人倚老卖老,拿他年轻说事,他还曾想要不要蓄个胡须,显得年纪大一些,但自从娶了个十八岁的小妻子,好像年纪又太大了。
他转而问:“二婶那里,你想我怎么帮你么?需要的话,我可以卡一卡二叔。”
宋胭下意识就摇头:“那倒不用,是后院里的事,闹到二叔那里不好看,再说这事二叔都不一定知道,与他无关。
“其实我倒有办法,只是险招,从没想过要用,她是长辈,弄成那样实在不太好……”
“嗯?”
秋月的事已经要让他去操心了,宋胭不想拿这事烦他,没说。
魏祁道:“不要顾忌太多,她如此算计你,已经没想与你交善了,不行的话还有我,就算闹到祖父面前,他也要让我几分。”
宋胭笑起来,看向他道:“这是你说的,真有什么事你要护着我,别床上保证得好听,穿上衣服又不认。”
魏祁不敢置信:“我什么时候说话没认了?”
宋胭说不出来,只好道:“是我说快了,那后面要是出事了,你别怪我惹事。”
“惹什么事,我在想,大概是我之前太好说话,才让她敢算计你。”
“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是欺我年轻,之前也是她带我,我处处尊敬她,她有霸道强势之处,我也迁就,这才有今日。”
魏祁搂住她。
两人在床上说了半天话,魏祁才下去看公文,宋胭仍躺在床上,想着秋月与二太太之事,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隔天正好秋月从家里回来了,宋胭与她说嫁人的事。
经此一遭,秋月已是心如死灰,家里娘不说话,爹并不关心她为什么回去,只问她存了多少钱,能不能给弟弟添半间瓦房,她忍着自己的委屈无处诉说,好不容易陪妹妹待了几天就回来了,觉得天地之大,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至于嫁人,她的名声已是这样,但凡有正经男人,谁愿意要她呢?只是不嫁她又能如何?她便只是点头,什么都答应。
结果没过两天,魏祁与宋胭说,原本他将事情交给外院里自己身边一个管事,让他去打听,结果那边还没回音,这边却有人说愿意娶,魏祁一问,一等护卫,17岁,武艺好,据说长得也好,家里父亲也是国公府的护卫,还做过国公爷身边的护卫长,家境不算差,也算知根知底。
魏祁将人选告诉宋胭,宋胭叫上秋月,自己去景和堂亲自见这人一面。
来的人有些眼熟,此时秋月躲在屏风后面,只有春红在身边,宋胭脸上露出疑惑神情,看向春红,春红回忆一番,和她道:“好像正月里进过后院巡逻。”
宋胭想了起来,是那时候见过,问他:“你叫什么?”
他回:“齐俊。”
“秋月是我身边的丫鬟,听说你是毛遂自荐要娶她,为什么?”
齐俊:“回奶奶,今年正月,我曾任小队长在后院巡逻,见过她,觉得她好看。”
他回得干脆果断,理直气壮,倒把宋胭弄怔住了。
好半天她才问:“就是好看?”
齐俊想了想:“说话温柔,做事也细致,大概会很贤惠。”
这话听着,好像也没毛病,只是总让人觉得这护卫年纪不大,倒会算计。
宋胭问:“你知道外面有在传她么?”
这话还是要提前问清楚,宋胭并不想给身边丫鬟找个丈夫,结果丈夫疑心她不检点或是不清白,在这事上轻视她,这样还不如不嫁。
齐俊道:“知道。”
“那你怎么想?”
“不合理,大奶奶和大爷亲自出面替她物色对象,肯定是看重她,既然看重她,便不会有那传言中的事,再说我看她也不像那样的人。”
屏风后的秋月听到那最后半句,忍不住想看看他的样子。
“不像那样的人”,这几个字让她感动,忍不住想哭。何以一个外院的人都会说她不像那样的人,而后院常见她的人还要那样猜测她,用最恶心的话来骂她。
问到这里,宋胭觉得这人还不错,似乎可以,但又偏偏给人一种太精明、算得太明白的感觉,总疑心他是不是就看中了两个主子亲自替秋月选人,自己应下来,便成了主子的近前人。
大概因为,他看上去不是那种她期待的老实本分的人。
她凝神片刻,道:“好,你下去吧,此事我再考虑考虑。”
齐俊一听这话,连忙抬起头来,眼睛往屏风后瞟一眼,终于露出些心急,似乎已经猜到秋月就在屏风后,想看她的意思。
便是这种机灵劲儿,让宋胭担心他就是投机取巧之辈。
她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来,春红见状,开口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春红的语气就有些赶人的意思,齐俊只得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道:“我知道奶奶和大爷看中的是那个魏春来,那小子我认识,他和我比过武,武功不如我不说,还和他们对门的赵寡妇有一腿,我亲眼看见的,那小子的俸银全花那寡妇身上了,我的月钱不比他少,我都存着。”
一句话把宋胭说得惊住,她刚才还真有这心思,想再等等魏祁说的那个人的消息,哪知道……
“你确定,不是污蔑?”她问。
齐俊认真道:“当然,此事不是真的,我天打五雷轰。”
发起毒誓来竟也这么干脆。
宋胭还真因他最后的话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觉得也算实在,却也还是要去查证一下他说的这事,若是真的,那魏家族人当然不能选,若是假的,证明这齐俊人品有问题。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查证,再问问秋月自己的意思。”宋胭说。
齐俊又问:“那奶奶能让我和秋月姑娘说几句话吗,我怕她觉得我不诚心。”
宋胭觉得这人还真得寸进尺,或者说,不放过任何一个争取的机会。
这时秋月从屏风后出来,看向齐俊道:“我没什么嫁妆,我娘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没成婚,我的钱都补贴给他们了;奶奶这里,对我够好了,我不会再要她什么东西,也不会让她给你照顾,大爷就更不必说了,他是看在奶奶的份上才操的这份心,平时从不管府上的事——
“看你年纪似乎不大,好像比我小,也不是娶不到媳妇的人,我能实话告诉你,你娶了我,可能没什么好处。”
春红无奈看向秋月,又惊又急:她何必这样说,这不是存心把人吓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