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就那么没用……”
一路上,几人同乘一辆马车,戚玦和裴熠没机会继续方才的话题,却也恹恹的,懒得说话。
只有戚玉珩莫名兴奋地喋喋不休,还问他们二人:“你们哑巴啦?怎么都不说话?”
……
南安侯府和忠勇侯府一样都在城东,但盛京比眉郡要大得多,也得半个时辰的车程才能到。
到的时候,御赐的南安侯府牌匾下,只有个步履蹒跚的老管家前来相迎。
见他们的车停在门外,老管家眯着眼走上前:“世子殿下?”
“杜管家。”裴熠唤了声。
杜管家面带歉意:“世子莫见怪,侯爷这些年在宁州常住,侯府已经许久未修葺,人也不多,并非有意怠慢世子。”
裴熠哪里会在意这些,只道:“不妨事,杜管家带我们去拜见外祖吧。”
南安侯府,戚玦上辈子也来过,不过那是在她年幼的时候了。
那年李清如办五十岁大寿。彼时偌大的庭院中,高朋满座,熙来攘往。
如今脚下,裂缝间长满杂草的砖石,也曾被擦得干干净净,她在上面摔了一跤都不见手上沾半点灰。
而今唯有梁下蒙尘的彩绘和脱落的金箔,依稀可窥得彼时煊赫。
戚玦不免感慨,当年三大氏族之一的李氏,如今颓败,何其哀也。
而当年的楚氏,更是连这一点可怜的遗迹都难以觅得。
被杜管家带到一处厅中,他们见到了南安侯李清如。
多年未见,他已是将近古稀之年。
他满头苍苍,不见一丝黑发,身形干瘦佝偻地坐在太师椅上合着眼,皱纹似深篆入骨……
当年戚玦见他时,年已五十,却声如洪钟,意气自如,如果没有辛卯之战,或许他如今不至于这般老态。
杜管家上前轻声唤道:“侯爷,世子来了。”
闻声,李清如缓缓睁眼,浑浊的眼睛片刻后才聚焦在裴熠身上。
戚玦侧首,见裴熠怔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那双好看的眼睛带着一丝颤抖。
他俯身,对李清如深深叩拜:“拜见外祖。”
李清如朝他招了招手,用嘲哳苍老的声音道:“孩子,来。”
“是。”
裴熠应声上前,在李清如身旁的椅子上落座。
“外祖,这是继母连襟家的表姐和表弟,和我一同来拜访外祖。”裴熠对李清如介绍他们二人道。
“哦?”李清如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们。
杜管家提醒道:“侯爷,这是忠勇侯和平南县主。”
“晚辈戚玉珩见过南安侯。”
“晚辈戚玦见过南安侯。”
二人齐齐行了礼。
李清如精神头不错,笑道:“都快请坐,家里许久没见这么多孩子了,看着实在教人欢喜。”
待坐定,李清如打量着他们,感慨道:“时过境迁,盛京里倒添了不少新面孔,从前不曾听说有哪位忠勇侯,想来是陛下新封的,小小年纪,看着气度不凡,不知是哪里人?”
来之前戚玉珩想着,姜家那般自视甚高,南安侯这样显赫的人家只怕更是不好相处,不曾想李清如竟这般平易近人。
他便也笑答道:“南安侯过誉了,我们是眉郡人,今年才来的盛京。”
“眉郡?”他略作思忖:“可是眉郡戚家?”
戚玉珩忙点头:“正是!南安侯竟知道我们家?”
李清如轻笑:“当年老身执掌关津军,说起来还曾和你祖父共事,既是戚府,那便也是我将门儿女,无怪乎姐弟二人皆是这般逸群绝伦。”
戚玦闻言,只大方坦然一笑,不矜不伐答道:“侯爷盛赞,晚辈当之有愧。”
戚玉珩却暗自窃喜:到底还是南安侯高识远见,不似那些个目中无人的。心中对南安侯愈加有好感起来。
闲聊间,裴熠问李清如:“外祖这次会在盛京待多久?”
他却摇摇头:“不知,不过至多就一个月,原本这几日就该走的,结果身子又不爽利起来,便耽搁了。”
“外祖哪里不舒服,可请太医来瞧了?”裴熠面露忧色。
李清如却道:“不妨事,年纪大了,总是有些毛病的。”
说着,他拍了拍裴熠的背:“怎么?不想外祖走?那便随外祖一同回宁州去,只怕你父亲不肯让你走吧?”
裴熠有些失落:“我如今在翰林院做事,只怕走不开。”
“都入翰林了?你如今才多大?”李清如有些讶异。
裴熠道:“快十七了。”
“哦。”李清如缓缓应了声:“是小了点,但宗室子中,也不是没有这般年纪入翰林的。”
说罢,又默了默,他深深叹了口气:“都这么久了,当初去宁州的时候,你的个子都才到外祖胸口……说来,若是你舅舅们都活着,你如今不知该有多少表兄弟,也不至于到这来,只能陪我个糟老头子说话,怪没意思的。”
一提及当年之事,裴熠也不免伤感起来,但他不想让李清如难过,还是尽力维持着微笑:“孙儿就是专程来看外祖的,哪里会觉得没意思?外祖若是想,往后我可以常去宁州陪您。”
戚玉珩不知这些陈年旧事,还小声问戚玦:“怎么了?”
戚玦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低声道:“别问。”
听着裴熠的话,李清如面色稍舒,他笑了两声,语气温蔼:“不说这些了,倒弄得你难受,说来,这次你表兄也来京了,只不过不大喜欢出门,想来这么多年没见,你们都该认不出彼此了。”
“子桀表兄也来了?”裴熠有些惊喜。
第89章 李子桀
“子桀表兄也来了?”
听闻李子桀也在,裴熠有些惊喜。
戚玦从前倒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南安侯府的小侯爷李子桀。
说到这位独孙,李清如面露慈态:“小时候身子不大好,也不太见人,去宁州养了几年,如今已强健不少,眼下在他自己院中,你们这些孩子或许说得上话,可以去见见。”
说罢,李清如便起身,杜管家赶紧递上拐杖,并伸手搀住他。
李清如道:“我也乏了,要去歇歇,等下让下人带你们去寻你表兄,他啊,总这么闷着,也该找些年纪相仿的一起说说话了。”
“外祖慢走。”
“恭送侯爷。”
看着李清如缓缓挪动的背影,裴熠沉思着,不知在想什么。
戚玦走到他身边:“你要去找侯爷单独说话吗?”
“嗯。”
裴熠的视线落回到戚玦身上,眼底有些疲惫。
知晓他揣着的心事格外沉重,戚玦轻声:“没事的,还有我呢。”
至少,真的问出什么难以接受的结果,不要一个人独自承受。
即便彼此都心照不宣地藏着些事,但至少,她不希望看到裴熠陷入孤立无援。
裴熠一愣,随后绽露出一个极其乖巧的笑来:“好。”
“哎!你们当我死了吗?”戚玉珩不忿道:“你们说什么呢?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怎么听不懂?”
你听不懂的多了。
二人心中不约而同暗诽。
裴熠道:“玉珩表弟,你们先去我表兄那里吧,我还有事要去找外祖一趟,等下就去寻你们。”
“什么啊?”戚玉珩看着转身小跑出去的裴熠,嘟嘟囔囔道。
转而又问戚玦:“五姐,你们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戚玦没答他,只信步往厅外走:“走了,先去见小侯爷。”
......
“外祖。”
李清如倚在榻上,裴熠在床边落座。
“怎么了?不和他们玩去,在这陪我个老头子。”
裴熠的话在嘴边徘徊一阵,终于还是问出口:“外祖,当年辛卯之战,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李清如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你……何故问这些?”
裴熠道:“我想知道,舅舅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清如却缓缓摇了摇头,浑浊的眼里漫起些许湿润:“奇鸣谷地形险峻,南齐以此设局,你舅舅们未能察觉,深陷其中,这才殉了国……”
“不是的!”裴熠反驳:“当年外祖并未出征,可我这些年却去过奇鸣谷探查……奇鸣谷虽险,但此地作为古战场,学习兵法者皆以其为例,舅舅们通晓兵书,又怎么会在奇鸣谷中计?”
李清如干瘪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孩子,凡事皆有例外,前有大周梅氏,后有阴宣侯楚氏,不都是在奇鸣谷覆灭的吗?”
“可梅氏中计是因为错信周帝,楚氏是因为遭人出卖陷害……所以,舅舅当年,会不会也是有人害他们?”
裴熠早已眼圈通红,他满眼急切地看着李清如:“而且,既然舅舅是被南齐人算计了,那斩杀六位敌国将领,这等功勋总该记录在册吧?可我潜入南齐,亲自查看了南齐当年对此战的记录,却发现记载极其模糊,只记载了舅舅们之死,却并未记载他们是何时何刻,于何处为何人所杀……外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裴熠的眼泪滚落下来,李清如一怔,抬手给他擦了擦:“孩子,这已是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外祖……”裴熠的嘴唇止不住颤抖:“我想找出害他们的人,您帮帮我。”
李清如叹了口气,却仍是摇头:“没有人害他们,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亦然,战场就是这般残酷。”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