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查了。”李清如看着他十分认真且笃定:“外祖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可这件事,别查了,好吗?”
“外祖!”
裴熠还想说什么,可李清如却像是急于打断他的话:“外祖年纪大了,身子疲累,要歇下了。”
说着他便挪着身子躺在榻上,翻身背对着裴熠。
杜管家见状,上前劝道:“世子,侯爷每天都要这么卧一会儿,眼下想必是困劲儿上来了,不如世子先去寻小侯爷去,等侯爷起身了再来?”
裴熠踟蹰片刻,才起身一拜:“孙儿告退。”
说罢,他抬眼看李清如的背影,却见他并未答话,似乎是睡下了。
无奈,裴熠只能先行离开。
……
这厢。
戚玦领着小塘和绿尘,同戚玉珩一起由小厮带着前往李子桀处。
南安侯府的院子明显修整过,石径边上还有被斩断的杂草。
但毕竟正处盛夏,目力所及之处仍是草木繁密,连一些雕窗都被藤蔓层层相覆。
显然偌大的侯府并未完全修整,只是临时收拾出了几间暂住之处。
繁华之景被草木吞噬,沧海桑田之感,更让人心生凄楚。
戚玉珩倒是脚步轻飘飘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丝毫没被这景致影响,戚玦看得有些羡慕。
她这般年纪的时候,也不识愁滋味,最大的烦心事,也不过是耿祈安把耿丹曦母女带回家,如今看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被带到一处水榭,远远的,就看见个身量颀长的白衣男子,想必就是李子桀了。
若是没有戚玉珩同行,她是不可能去见李子桀的,但有自家兄弟带着出门,许多对女子的要求就会变得宽容不少。
走进水榭,小厮躬身行礼:“小侯爷,客人到了。”
李子桀背对着他们,戚玦却眉头一皱,心中有些异样。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搁下茶盏,回过身来——
他约摸二十来岁,有一双温润的桃花眼,文质纤瘦,芝兰玉树,透着些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容貌更是上乘,完美地继承了李家人的好皮相。
但无论是戚玦还是戚玉珩,都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戚玉珩目瞪口呆:“你!你……”
却见李子桀一愣,随后微笑道:“忠勇侯,平南县主,幸会。”
戚玦面色铁青,隐在袖中的手都因为怒气无法自控地发抖。
李子桀见状,对小厮道:“下去吧,这里不必人伺候。”
戚玦亦吩咐:“小塘,绿尘,你们先退下。”
待伺候的人走后,水榭中只剩他们三人,戚玦这才逼近他,怒目切齿:“阁下还真是好兴致,千里迢迢跑到眉郡,就为了骗我二姐?不觉得该给个说法吗?小侯爷,或者说,容夕?”
这张脸,戚玦可以确认无疑,眼前的人就是容夕。
她不信一个身处边境的九品小官,会突然有人送个侯世子的爵位给他,倒不如说,是小南安侯李子桀造了个假身份混迹于眉郡,再借战乱假死恢复身份。
可恨当初她和戚卓那般仔细调查,还是没能查出他身份的半点异样!
戚玉珩有些不知所为,只问道:“容大人?你还活着?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突然成了小侯爷?”
面对戚玦的怒火和戚玉珩的一大串问题,李子桀面含歉意:“二位冷静,此事……我也有苦衷,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刻意欺骗。”
戚玦尽可能按捺住自己的怒意,但还是不住冷笑一声:“敢问小侯爷是有什么苦衷,非要拿我二姐的婚事来戏耍她?”
提及戚珑,李子桀的眼中略过一抹愧色:“并非戏耍,我上门提亲时,对戚二姑娘是真心的,真心悦爱她,想要求娶她。”
“既然喜欢她,却不用真实身份娶她,和她有了婚约,却又骤然假死。”
戚玦看着他的眼神冷冽无比,她沉声:“小侯爷的真心,究竟有几分是对我二姐姐,又有几分,是对戚家有所谋?”
李子桀的眼神凝滞了一瞬,而后道:“平南县主能否不要将人想得这般恶?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知县主可否听本侯说罢?”
“五姐?你先别急啊......”戚玉珩小声劝道。
第90章 达成共识
绿尘远眺着水榭,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能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氛围。
“姑娘和那位小侯爷有仇吗?怎么忽然就这般了?”
绿尘不曾见过容夕,但容夕提亲那日,小塘却在戚府见过他一眼:“绿尘,你信吗?小侯爷长得和……定了亲的二姑爷一模一样。”
“什么!?”绿尘大惊:“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小塘看着戚玦的方向:“正是,所以姑娘生气,就是因为这个吧。”
正此时,只见裴熠正朝此处过来,他满腹思绪,目色颓颓。
如见救兵,小塘朝他挥手,却又不敢高声:“世子!”
裴熠见她面露焦色,便小跑着过来:“怎么了?阿玦呢?”
小塘三言两语给裴熠说了个大概,他没来得及震惊,匆忙往水榭去了。
“阿玦!”
裴熠到水榭的时候,戚玦正横眉冷脸对着李子桀,李子桀亦透着不悦,气氛实在太糟糕了些。
见裴熠进来,李子桀面色稍和:“这位想必就是小姑母家的表弟了?”
七夕那晚,裴熠并未摘下面罩,而今日又穿着帔风,因此李子桀并未认出他,但裴熠却认出了,李子桀就是那夜在南齐边境遇到的容夕。
他心中一愕,却只能佯作不查:“见过表兄。”
戚玦正气头上,见裴熠来了,便道:“这事你知道吗?”
裴熠还未从惊愕中缓过来,被戚玦骤然一问,有些没反应过来:“啊?小塘方才跟我说……”
戚玦看他也懵着,定然是不知道的,自己也是急疯了才会问他。
“没事了。”
见戚玦语气缓和了不少,李子桀道:“所以县主接下来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吗?”
戚玦沉默了片刻,也冷静了些许,她撑起一抹笑:“好,小侯爷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四人在桌前坐下。
在戚玦警惕的眼神中,李子桀道:“容夕这个身份,并非伪造,真正的剑州容夕已死多年,又无父无母,我便在户部动了些手脚,用了他的户籍身份。”
戚玦蹙眉,怪不得一直查不出异样。
裴熠道:“表兄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眉郡做官?”
“是。”李子桀承认:“我用这个身份参加科考,而后便一直在眉郡任职。”
“小侯爷是想做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找乐子吧?”戚玦道。
戚玦语气平静,盈盈带着几分笑意,但说出来的话总带着股火药味。
李子桀一时语塞,顿了顿,他道:“此事事关重大,恕我不能明言。”
戚玦冷声:“那请问小侯爷,我要如何确认你当初是不是刻意接近我二姐姐,不是借此接近戚家?”
闻言,李子桀也不见怒色,只道:“县主不必这般咄咄逼人,恕本侯说句不尊重的话:戚府即便在眉郡有百年声望,但终究只是在眉郡而已,本侯实在不知,戚家有什么值得南安侯府花几年时间图谋?”
戚玦默了默,旋即冷冽一笑:“好,是我冒昧了。既如此便换个问题,烦请小侯爷说说,你既已用这身份数年,又为何突然用假死之计弃了这身份?”
李子桀端起茶盏不紧不慢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我在眉郡,或者说潢州这些年,一直在调查一件十分要紧之事,但祖父不同意,生怕我期间断送性命,绝了李家的后,所以我是瞒着祖父去的,只不过还是被他发现了,他便派人将我打晕了带回宁州,等我醒来,容夕的户籍已销,彻底成了个死人,我无奈,便只能恢复小南安侯的身份。”
“表兄在查什么?”裴熠脸色登时一变。
戚玦和他对视一眼,察觉了裴熠的猜测。
她看向戚玉珩,戚玉珩被盯得莫名,他连忙挺直了背:“五姐你看我做什么……”
“玉珩,去找小塘她们。”
“你要支开我?”他不服气道:“为什么你能听我不行?刚才就看你们有事瞒我,我不去。”
“随便你去哪,别待在这。”戚玦语气淡淡的,却没留半分余地。
戚玉珩还想说什么,却看得出来戚玦今日憋着半口气,看起来心情极其暴躁,且面前这三个人都看着他,盯得人头皮发麻。
“行吧行吧,我走,我走就是了……”
一送走戚玉珩,裴熠便急切道:“表兄,你在眉郡这些年是要查什么?于表兄而言不能明说,外祖又坚决不同意的事情,是什么事?”
李子桀叹了口气,不语。
见状,裴熠续道:“方才,我去找外祖说话了。”
“哦?”李子桀端起茶壶,闲逸地斟茶。
戚玦侧首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裴熠,眼角有些发红,看着像方才哭过的,南安侯是对他说了什么?
他深吸口气:“我想知道一些往事,便问了外祖,只是外祖不愿说,也不愿我再查。”
李子桀倒茶的手一顿:“表弟问了什么?”
裴熠抬眸看他:“我猜,我和表兄这些年都在为同一件事奔走。”
李子桀搁下茶壶,把倒好的两杯茶推到戚玦和裴熠面前。
“辛卯之战。”裴熠坦然道:“表兄隐藏身份,是不是为了查辛卯之战?”
李子桀眸色一滞,不答,只抬眼示意他戚玦还在。
裴熠却道:“她都知道。”
李子桀愣了愣,复给自己斟茶一杯,只是不似方才气定神闲,手有些细微的颤抖。
“是。”
他没有否认,那双温润的桃花眼带着几分阴霾,语气却一如既往平静:“死的人是我的父母叔伯,表弟彼时年幼,尚为知晓此事筹谋,我又如何能做到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