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戚瑶不知何时找过来了,她拿着张弓,居高临下看着二人。
戚玦起身:“四姐平日与我过不去也就罢了,怎么连世子的安危都不顾了?”
却见戚瑶只是横着下三白的眼,冷声一笑:“我说呢,与我比试个射艺都要推三阻四,原来天气尚未转凉,依旧是草木丰茂的时候,你这是忙着择高枝而栖呢?”
说罢,还看了一眼她身边的裴熠,下巴高高抬着,全无半分旁人对皇室中人的敬畏。
忽而,她的声音骤冷:“只不过我们家可容不下这种攀高结贵的居心叵测之辈。”
闻言,裴熠笑意尽散,他笑与不笑的时候差别很大,此刻周身带着让人望而却步的威慑:“人既相识,便有千百万种关系,怎戚四姑娘却偏生便要用最阴诡的心思来揣测旁人?”
戚瑶却只是眯了眯眼:“世子殿下,臣女对你并无意见,不过并非我胡乱揣测,而是戚玦本就阴诡,世子若不信,臣女祝你们万古长青就是,不过还望你们最好一直都清清白白的,否则臣女虽不能将世子如何,但一定会清理门户。”
面对戚瑶莫名其妙的寻衅,戚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生气。
裴熠才多大点?都还是个孩子罢了!
她沉声:“四姐,脑子别太脏了。”
戚瑶却冷嗤一声:“当着旁人的面,你难道不该绞着帕子含泪哭一哭吗?我还以为你不会站直腰杆说话呢。”
她抱着臂走近了几步,而裴熠却已经悄无声息挡在了戚玦面前。
戚瑶却不情不愿地鞠了鞠:“臣女多有不敬,给世子赔罪,世子若是不忿,便以不敬皇室为由发落臣女。”
说罢,她又拔起插在地上的箭:“这箭没箭头,杀不了人的……但是戚玦,天长地久的,我一定会赢过你,你躲不掉的!”
言罢,她便扬长而去。
看着戚瑶的背影,戚玦无语至极。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要处置她吗?”裴熠冷不丁问道。
“什么?”
“我可以罚她。”
看着裴熠认真的模样,戚玦没绷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我真的可以罚她的。”
戚玦笑够了,却反问他:“你是不是不常罚人?不然你刚才就要昂着脑袋说‘大胆戚瑶,藐视皇室,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哪还要问旁人要不要罚的?”
“姐姐怎比我还熟练些?”裴熠闷声嗫喏着。
“不知道,兴许是从话本子里看来的吧。”
裴熠抿着嘴,思索了片刻,才道:“其实,我不在盛京长大。”
戚玦一愣:“从何说起?”
作为当朝亲王的独子却不在盛京长大,戚玦不大明白。
“姐姐想知道吗?”他抬眸问她。
见他面色略有黯然,戚玦反问:“你想说吗?”
他想了想:“晚些时候吧。”
……
那厢,福安院。
待姑娘们散了,安排家宴的事也多半交托给了戚玉瑄,顾新眉便得空与靖王妃坐在正厅中闲话家常。
二人为一母同胞的亲姐妹,眼角眉梢有几分肖似,只不过靖王妃比顾新眉要年轻许多,看着堪堪二十岁出头,眉目舒展间,透着几分娴静。
靖王妃身边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正是小郡主。
那孩子穿得一身粉嫩,手脚上带着金镯子,胸前还吊着一只长命锁,正是刚会站的年纪,站在椅子上,伸手去够靖王妃头上的簪子。
那簪子纯金所制,做成个芍药的样式,花蕊是极细的银丝所制,衔着珍珠,靖王妃每动一下,那珍珠便跟着晃动起来,正是盛京时兴的灵动样式。
靖王妃摘下簪子,交给了伺候郡主的妈妈。
郡主小猫一般地,咿咿呀呀去抓那上下摇晃的珍珠,引得顾新眉和靖王妃直笑。
谈笑间,顾新眉捧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杯中尖茶,道:“果然是好东西,也到底是盛京,不似我们这穷山恶水的。”
靖王妃莞尔,又缓缓叹了口气:“其实有时候,我还羡慕阿姐些。”
顾新眉捏了捏小郡主的脸,调笑道:“你便哄我开心吧,盛京那样好的地方,又有满儿承欢膝下,风光无限地做着王妃,羡慕我做什么?成日里光是那些庶出的就能将我气死。”
只见靖王妃拉着顾新眉的手摇了摇头:“羡慕阿姐有那样一双好儿女,又同丈夫举案齐眉。”
见靖王妃面有愁容,顾新眉眉头一皱,遣散了伺候的人,只留了高妈妈和郡主的乳母。
“怎么了这是?”顾新眉顿了顿:“可是和世子有关?”
“不关那孩子的事,我虽为继母,但世子对我十分敬重。”
靖王妃摇头,苦笑道:“也没怎么,王爷平日对我很是礼遇,相敬如宾,不过,也只是相敬如宾而已,成婚多年,王爷心中始终记挂着故人……说到底,我是王爷的继室,半路夫妻,情意不过尔尔。”
顾新眉一愣:“妹妹说的故人,可是王爷的原配李氏?”
靖王妃轻叹,摇了摇头:“阿姐可知白萱萱?”
“你是说南安侯养女,盛京二才之一的白萱萱?”顾新眉回忆着:“是了……当年她本要嫁王爷的,只是后来被齐国威帝瞧上,指名要她和亲,彼时先皇刚登基,社稷不稳,便也只能应允。”
靖王妃眼里不自觉含了几分苦涩:“若是如此便也罢了,只是后来,齐威帝撕毁合约,两国交战,白萱萱被齐国人架在战车上,用以威胁王爷,她便自戕于阵前……此番情意人尽皆知,有这样一个人在,王爷的心早就随着白萱萱一起死了。”
顾新眉想宽慰她,可又不知从何下口,只能缄默。
靖王妃续道:“即便是王爷后来娶了南安侯的亲生女儿李氏,也依旧十分冷漠,连带着对先妃所出的世子也格外疏离……先妃辞世不到一年,父亲便为了攀附权势,要我把我嫁过去填房,当时我以为自己此生算是完了。”
“那王爷待你可似待先妃那般?”顾新眉顿时心急。
靖王妃宽慰道:“他待我虽不似传闻冷酷,对满儿也算亲近,可他是个在原配妻子的棺材面前都能不掉一滴泪的人,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能捂热这副心肠……兴许眼下这般,便已经很好了。”
听闻此番,顾新眉也只能徒劳地劝慰了几句。
正此时,有丫鬟来报,说是宁婉娴来了。
二人收敛心绪,又恢复了平日的端庄。
只见顾新眉眉头一展:“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那个丫头,很是可心。”
说话间,宁婉娴款款而来。
虽仍是一身素雅,但也比前些日子明丽得多了,一身白色罗纱襦裙,透着淡淡的紫色,衬得人清瘦间带着几分温婉清逸,便是靖王妃见了,也有几分移不开眼。
宁婉娴盈盈一拜:“婉娴见过王妃,见过伯母,不知王妃在此,是婉娴叨扰了。”
“无妨。”靖王妃淡淡道。
在宁婉娴面前,顾新眉显得格外和蔼,似是这般就能缓解她心中的愧意。
她朝宁婉娴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下:“可是有什么事?”
宁婉娴神色乖巧,又起身,来不及阻拦,便恭恭敬敬地给顾新眉磕了个头。
“这些日子,伯母的照顾,婉娴没齿难忘,只是婉娴身份低微,不能在中秋与几位妹妹一同给伯母磕头请安,婉娴心中不安,今日来此,是为告罪,更是为表感激。”
顾新眉忙让人将她扶起来:“你有这份心意,下了学便到福安院来坐坐吧。”
宁婉娴起身时,眼里已含着几分泪:“婉娴心中想要孝敬伯母,可这般,只怕叨扰伯母,也怕被旁人以为我谄媚……”
“怎会?”顾新眉替她擦着眼泪:“伯母喜欢你还来不及,哪个蹄子敢嚼舌根,你只管同我说!”
宁婉娴满眼感激:“伯母厚爱,是婉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大过节的,本不该让伯母见眼泪,是婉娴的错……”
话音未落,又要下跪,顾新眉赶紧拉住。
一旁,靖王妃却是一脸冷淡:这丫头,心思实在太多。
……
暮色将近,日落月升,戚府的幡灯一盏盏亮起。
今年戚府的晚宴专门请了戏班子,台上吹吹打打,唱的是戚玦最喜欢的名曲《红梅刃》,讲的是今天早上靖王提到的那位昭阳公主,她乃梁国祖帝之女,此刻戏正演到她孤身救父兄于阵前的故事。
男女分席,依次列坐。
戚玦排行第五,按座次,坐在戚瑶和戚玫之间。
此情此景,戚瑶不敢发疯,但这个人似乎练武成痴,分明不久前方吵过一架,此刻竟又纠缠起来,她小声要挟戚玦:“待会儿宴罢不许走,同我比试射艺,不然有你好看!”
戚玦瞥了她一眼:“我认输,四姐骁勇,我是真真比不得。”
几乎是咬牙切齿,却又压着声音,戚瑶道:“让你比就比,哪来那么多废话!”
戚玦甚至觉得,若非此刻人多,戚瑶就该拿刀架着她的脖子说这句话了。
这时,有人叩了叩她们面前的桌子,只见戚瑶左边,有个人伸了只手过来,而后哗啦啦抓了两把瓜子到她们面前:“我求求你了戚瑶,你真的好吵啊,快吃点东西把嘴堵上吧,戏台上都没你热闹!”
那是她三姐戚珞,再左边,便是她二姐戚珑。
这姐妹二人乃双生女,模样有七八分相似,是戚卓的兄嫂二人所生,只是夫妇早亡,便留下这一对并蒂双生的女儿养在戚卓膝下。
虽说是双生女,但性子却是天差地别,戚珑胎里不足,生得瘦弱,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戚珞反之,活脱脱就是个生龙活虎的混世魔王,与戚玦一样,都是祠堂禁闭的常客。
“关你什么事?”戚瑶下三白的眼狠狠剜着戚珞。
戚珞却是不怵她,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欠揍:“不服气啊?那你告诉叔叔婶婶,说你想和五妹妹当众打一架,看他们依不依你。”
戚瑶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斜斜瞪她。
戚珞恍若不查,在她面前团了团拳头:“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欺负五妹妹,我可饶不了你!”
说罢,还朝戚玦眨了眨眼。
见状,戚珑在旁用轻轻细细的声音提醒:“珞儿,四妹妹,你们别吵了……”
在这样幼稚的争执中,戚玦哑然失笑。
若说戚家上下有谁对她算得上友好,便只有戚珑戚珞姐妹二人了。
此时,戚瑶终于闭了嘴。
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容易戚瑶安静了,坐在戚玦右手边的戚玫又不知打了什么鬼主意,对着戚瑶幽幽道:“这就吵完啦?往常四姐姐对她动辄打骂,从不犹豫,今日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因为有贵客在,不敢了吧?”
“又关你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