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毫不犹豫与他的手交握,她几乎是被裴熠提着上了马。
“驾!”
坐在裴熠身前,戚玦握紧了缰绳控制方向,让马从十面埋伏间撕出的那道缺口冲出去。
身后,裴熠一手将她圈在怀里,一手以剑继续抵挡身后穷追不舍的袭击。
冰冷的箭从他们身边擦过,而此刻大雨滂沱,戚玦只能在这一片混沌的视野中,驾着马躲避袭击和拦路的木石。
身后裴熠截箭的声音铛铛响着,那紧贴她背脊的胸膛,让她在此时此刻暂时不那么绝望。
然下一瞬,她只觉得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虽挥剑的动作未停,但徘徊在她耳畔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戚玦的心骤然一紧:“裴熠!”
“我没事!”
不对……不对!她太熟悉他了,熟悉到气息中的瑕疵都能被她迅速捕捉。
“你中箭了?!”
“……没有。”
可潮湿温热的触感已经蔓延到了戚玦的身上,她有一瞬间的窒息。
这须臾之间,她比方才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害怕。
“抓紧我!”戚玦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哭腔。
她几乎把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
赌一把……赌一把吧!
她摸索着拔出了那把小小的匕首,是裴熠送给她的。
心一横,她狠狠扎在了马背上。
马吃痛受惊,长嘶一声后发了疯般跑起来,险些将他们甩下。
无论如何,不管跑到何处去,甩掉这些人他们方能有机会活命!
身后的追逐声渐行渐远……但戚玦却丝毫不敢勒马,任由那马疯跑着。
暴雨打在戚玦身上,幽暗的山野里什么也看不清,沿途的枝杈刮扯着她,浑身上下刺痛无比。
她的手覆上了那只环在她腰上的手,她摇晃着:“裴熠!裴熠你说话!”
“……嗯。”
身后,裴熠的脑袋搭在她肩膀上,听到她的声音,他艰难抬头:“……我没事,别怕。”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戚玦只想停了马给裴熠检查伤势,可那马受了惊已经疯了,要想停下来实在有点困难。
她勒紧了缰绳,但马已然不受控制。
蓦然,在暴雨中的泥泞间,马蹄突然打滑,巨大的颠簸让已经体力耗尽的戚玦难以支撑,他们被掀翻马下。
陌生的荒野,谁也不知道前路是什么。
他们坠马的地方似乎是个山坡,二人便这般失控地顺着山坡滚落。
恍惚间,如身陷井窟……戚玦摸索着想要抓住点什么以自救,但还是很快失去了意识。
……
话说这头。
行宫。
裴臻高居主位,一身骑装尚未换下,他面色阴沉,凛凛不可犯,食指失神地摩擦着拇指的关节处。
而堂下,宴宴跪坐着,敛声屏气。
身旁宫女来来往往地出入内室,直到陆太医在裴臻面前跪下。
上次这样的场景,还是在眉郡戚府,只不过彼时,躺在内室的人是她。
陆太医道:“陛下,宛容华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微臣会开一剂保胎的方子,只要安稳度过头三个月便无虞了,陛下洪福齐天,容华定能平安诞下皇子。”
闻言,宴宴悄然松了口气。
裴臻眉头略舒展了些,对陆太医道:“退下吧。”
待陆太医退出正殿后,他才抬头看向宴宴:“是不是你做的?”
宴宴蓦地一惊,她正视着裴臻,眼底一片酸涩:“臣妾是清白的,臣妾也不知为何那匹马会突然发了性,更不能未卜先知宛容华身怀有孕。”
就在不久前,她不过是在猎场骑着匹马缓缓而行,却不想那匹马突然狂奔起来,惊得路过的宛容华摔了一跤,更没想到这么一摔,宛容华竟被查出了一个月的身孕……
“你主理六宫,是不是可以看到太医院的脉案?”
裴臻的神情冷静得可怕,即便这句话是错冤了她,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宴宴的心凉了大半,帝王凉薄,她心知肚明,自己在裴臻心里远不及皇嗣,甚至亦不及耿丹曦要紧。
从上次她小产,裴臻对耿丹曦的处置便可以知晓,自己于裴臻而言不过是一个玩意儿。
所谓救命之情,果真是第一无用的。
所以她也不敢对裴臻有丝毫真情上的奢求,可,他到底是她的枕边人……面对此番猜忌,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陛下怀疑臣妾提前知晓宛容华有孕,所以故意设计了这场惊马,就为了害她的孩子?”
越是知道裴臻的凉薄,宴宴就越明白,此刻她便是满腹怨气也不能表露,这样只会让裴臻真的厌弃了她。
她任由眼泪划了下来,带着几分哽咽,她声音凄楚又委屈:“陛下,臣妾也尝过丧子之痛,也知晓陛下曾为了臣妾腹中的那个孩子伤怀,又怎会希望陛下再为此伤心难受?臣妾福薄,今生注定没有子嗣,而陛下是真龙天子,早晚都会有孩子的,宫里无论是谁生下子嗣,于臣妾而言又有何区别?陛下……真的不是臣妾……”
说到动情处,宴宴不禁泣涕涟涟。
裴臻眼中微动,他顿了顿:“贤妃,此事未定,你但毕竟因你而起,不若你先回銮,在嘉和宫里待着。”
“陛下要禁足臣妾么?”她怔怔看着裴臻。
看着宴宴梨花带雨的模样,裴臻有了须臾的心软,他微微一叹:“不是禁足,只是在真相查明之前,你总得先避嫌,也是给太后那边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便忽听一人气势汹汹而来:“要给哀家什么交代?”
门被推开,只见冯太后难掩威仪,她面色沉沉,却又隐隐带了几分喜色。
而她身边,还跟着冯真真。
裴臻起身行礼,迎冯太后在主位坐下。
待坐定后,她才问道:“宛氏有孕一月,此事可当真?”
“当真。”裴臻道。
他其实并不喜欢宁婉娴,虽说她的檀香坠确实给了他关于明月符至关重要的线索,但奈何其为人愚钝,俗不可耐,没意思得很。
只不过,宁婉娴也并无可取之处,一则她确实貌美,二则又有些讨人喜欢的本事在身上,三则她满门尽死,无权势纠葛。
这样的女人闲来无事宠上一宠,倒也无妨,如今忽然有孕,也算是意外之喜。
“太医说并无大碍,确凿是有一个月的身子了,待回宫后,儿臣会晋一晋她的位份,宛容华此刻正在内室,母后若是想见她,可移步内室。”
太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平平无奇,不想还是她中用些。看就不必看了,免得吵着她安养,天家子嗣贵重,这次可万不能再有闪失。”
她眸色一沉:“任何敢妨害子嗣的人,都绝不能留!”
闻言,垂首而跪的宴宴不禁背脊发凉。
“贤妃。”太后冷不丁唤了她。
“臣妾在!”宴宴赶忙叩首。
“听闻今日是你差点害了皇子?”
“臣妾有罪。”
宴宴掐着自己的手,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稳。
“那你便说说,何罪之有?”太后冷声道。
“臣妾错在马术不精,马发性时未能及时控制,更是跌下马背,让马彻底失控,这才不小心冲撞了宛容华!”
不知不觉,宴宴的后背已经濡湿了。
太后却冷哼一声:“避重就轻,巧舌如簧!”
冯太后在后宫厮杀了大半辈子,怎会听不懂宴宴的言下之意?
但太后本就不喜欢她的出身,更觉得她占着统理六宫的位置格外碍眼,这件事怕是更给了太后由头处置她,好给太后身边那位冯真真腾地方。
“无论如何,冲撞皇嗣已是事实,若不惩戒,只怕无以警示六宫,便先罚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闻言,宴宴抬头仰视着裴臻,企图从他身上觅得一丝半点希望,但裴臻却只是低垂着视线,甚至不曾看自己一眼。
她闭上双眼……裴臻可以为当初那一剑以及贞宜皇后的缘故而予她垂青,但这样的恩宠终究比纸薄。
“且,不论故意与否,这样的性子,哀家实在不放心把六宫交由你手中,不止如此,以你的出身而言,能身居贤妃之位已是皇恩浩荡,但如今想来,亦是德不配位……”
“母后。”裴臻这时终于开口:“如今宫中嫔妃不多,宛容华已有身孕,不宜操劳,六宫暂无能打理事宜之人,不如这主理六宫之权,便先别褫夺了。”
只不过,这次的求情并非为了宴宴,而是为了不让后宫被冯家的人把持罢了。
“皇帝。”冯太后语气淡漠:“盛京里有得是能执掌中馈的闺秀,天底下也并非只有她晏氏一人能坐这个位置,可宛容华腹中怀的是你的亲骨肉!”
面对太后的逼迫,裴臻亦陷入两难,他想让宴宴作为他的人掌管后宫,可也不想为此和太后闹僵,且他也不是不能再扶持起一个新人执掌六宫……难不成真的要放弃宴宴?
看着眼前女子的绝色容姿,裴臻摇了摇头,有些不舍。
这女子的美貌堪称尤物,是宁婉娴不能企及的,且有几分脑子,能帮他做些事,而今弃之,实在可惜。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听大雨滂沱间,一个女子高声着,不断重复一句话:
“贤妃有冤!臣女求见陛下!”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宴宴有一瞬间恍惚……
第119章 珠胎暗结
“贤妃有冤!臣女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