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拧着眉:“什么人?”
应公公走到门边看了眼:“看着像是谁家的官眷,陛下要传吗?”
“先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太监架着个人进了门,那女子淋了雨,浑身湿透,衣服上满是泥渍,就连脸上都沾了不少,看着格外狼狈,而身边还跟着伺候宴宴的谭女官。
她被太监丢在地上,跌得哀嚎了一声,对上裴臻的眼神,嚎一半又憋住了。
冯太后冷眼看着,嫌弃不止:“你是何人?”
她伏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回禀太后和陛下……臣女是忠勇侯府的戚珞。”
裴臻闻言,不胜其烦道:“又是戚家人?戚玦让你来的?”
虽说戚珞平日无法无天惯了,但眼下面对的是当今圣上和太后,她还是不敢造次的,缩着肩膀老老实实道:“不是的,五妹妹她进山围猎去了,不知道这件事,是我自己来的……今日之事发生的时候臣女也在,这件事贤妃娘娘真的是被冤枉的,还请陛下明鉴……”
“大胆!”太后斥声:“兹事体大,岂容你一个黄口孺子胡言?”
太后斥得戚珞一激灵,却还是壮着胆子道:“……臣女真的瞧见了,求太后听完臣女的话再定夺!”
“太后!”宴宴见状,赶忙道:“此事和戚姑娘无关,还望太后心慈,念及她年幼,莫要苛责于她,臣妾甘愿受罚!”
戚珞却反驳道:“贤妃娘娘,我是真的有证据,你放心!”
看着眼前的哄闹,裴臻沉默着。
多方考虑,其实他也是不希望宴宴折损的,现在既然有人要为她伸冤……虽然这人看着实在不怎么靠谱,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母后。”裴臻忽道:“听听也无妨。”
一听此言,戚珞一喜,没等太后阻止,便急吼吼叩头谢恩,而后从袖口里取出一物,道:“陛下,这是臣女在那匹马的马鞍底下发现的。”
应公公接了过来,道:“哎呦,陛下您瞧,是个铁钉,这上头似乎还有……”
“马血。”戚珞抢话道:“铁钉上的是马血。”
“细说。”裴臻道。
“是。”戚珞解释道:“今天午后还没下雨的时候,我有急事要回行宫找我长姐,便骑着马赶回去了,途中差点撞到了贤妃娘娘,幸好躲避及时,贤妃娘娘无碍,娘娘看我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便将我带回她房里亲自给我上药,娘娘夸我马骑得好,我说其实很简单,娘娘若是想学,我可以……”
“捡要紧的说,不然拖出去砍了。”裴臻黑着脸命令道。
“是……”戚珞扶着脖子,道:“总之,娘娘会去骑马,是我怂恿着要去教她的,臣女也不知为何那马会突然朝宁……不是,朝宛容华撞过去,所以刚刚,我去看了那匹马,已经被打死了,但马鞍底下的这枚铁钉还在,深深扎进肉里,想来是有人把铁钉藏在马鞍下,一旦有人骑马,铁钉就会一点点扎进去,也难怪马会发疯。”
太后却道:“这铁钉莫不是随便找来的,你可知道你在此伪造证据,可是欺君之罪?”
戚珞平日里虽莽撞,但也不傻,被这么恐吓着,她也没有自乱阵脚,她大着胆子反驳道:“可那匹马的尸体还在,马背上的伤口也在,这根铁钉是不是扎在那匹马身上的,陛下和太后找人一验不就知道了?”
太后依旧不打算放过:“即便如此,这铁钉难道就不能是贤妃放上去的?”
“不可能的,太后娘娘。”戚珞道:“贤妃娘娘根本不会骑马,为什么要以身犯险?让别人去骑这马不就好了?太后有所不知,事发之时,若非臣女接住了贤妃娘娘,只怕她伤得要比宛容华还重呢,太后不信,可以看我身上的伤,就是那时候跌的,我的肩膀都出血了,我……”
“闭嘴。”
虽是呵斥,但裴臻面对戚珞的神态已经和悦了不少:“母后,此事怕不是有人借贤妃之手谋害皇嗣,行一石二鸟之计,还是当仔细调查,免得这包藏祸心之人再度动手。”
没能拉宴宴下水,太后有些不甘,却见裴臻已然伸手扶着宴宴起身:“爱妃受委屈了,朕定会仔细调查,将这图谋不轨之人找出来。”
看着裴臻体贴的笑意,宴宴毛骨悚然,却还是抽泣着,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谢陛下……”
“母后觉得呢?”裴臻微笑着道。
冯太后的指甲几乎折断,但毕竟是在宫里淬炼了大半辈子的人,她和颜悦色道:“皇帝说的不错,是该好好调查一番。”
化险为夷,戚珞松了口气,朝宴宴眨了眨眼睛。
宴宴黯然的双眼转瞬亮了几分,却又止不住滚下几滴泪。
正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陛下,大事不好!”
“又怎么了?”裴臻有些不耐烦起来。
只见来者是几个侍卫打扮的人:“陛下,突发暴雨,山体坍塌,有不少人被困山中!”
戚珞霎时大惊失色:“我五妹妹还在山里呢!”
裴臻眉头一皱,神色不明:“传令下去,命冯旭带三百人进山寻人。”
……
内室。
听着裴臻离开的声音,宁婉娴有些恍惚,愣愣靠在床上,腰下还垫了个金丝软枕。
伺候她的宫女喜上眉梢:“娘娘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往后啊,看谁还敢轻视咱们。”
“闭嘴,吵死了!”宁婉娴呵斥道。
宫女只当宁婉娴是受胎儿影响,脾气也大了些,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惶惶不安。
窗外的雨声扰得人心烦意乱,她的手将锦被抓了又放,直到被勾出绵长的丝,缠在她修长的手指上。
一个月的身孕……她想到了那个夜晚,随即又飞快否定:不会的,不会那么巧,怎么可能一次就有了……
看着宁婉娴失神的模样,宫女小心翼翼道:“……其实娘娘不必忧心,这次虽未能除掉贤妃,但您如今怀有皇嗣,在这点上,是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宁婉娴回过神来,恨恨冷笑一声:“本来是打算让贤妃坠马的,都是戚珞那个贱人横生枝节,否则以她的身子骨,不死也得残废!”
宫女道:“娘娘,那枚铁钉……不会被人查到我们这里吧?”
“慌什么!”宁婉娴瞪了她一眼:“谁会怀疑我害自己的孩子?”
说话间,她们没有发现,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翻窗进了屋。
宁婉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袍,蒙着面,戴着兜帽,完全看不清这身黑衣下的人的任何体态特征。
那个人朝她们逼来,小宫女背对着他,毫无察觉。
宁婉娴瞪大了眼,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小宫女见她这般,惊恐地回头看去,却猝不及防被人一掌劈晕。
“……你来做什么?!”宁婉娴往床的内侧缩了缩。
那人却缓缓坐下了,他声音含笑:“宛容华冷静,这般惊恐,对胎儿不好,若是伤及了姜家的嫡系血脉,姜昱会心疼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不是胡说,娘娘心里清楚。”
宁婉娴摇头,语无伦次着:“不可能!这孩子就是陛下的,是金尊玉贵的皇子!陛下很宠我的,我和姜昱也就只有那一次,更何况我还……”
“你是不是想说,那晚以后,你为了不怀上姜昱的孩子,连喝了几日的千金断产方?”黑衣人打断道。
宁婉娴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漫不经心笑了起来:“我之所以这般断定孩子的父亲是谁,是因为我已经把你的千金断产方换了,你那几日喝的,其实是坐胎药。”
宁婉娴只觉得身上蹿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
眼前这个身份不详,相貌不明之人,似乎一直在操纵着她的命运……
从最开始在眉郡,她哥赦免的消息被延误,误导她算计戚玦,最后却稀里糊涂背上了杀害姜兴的罪名;
后来她好不容易柳暗花明被当今圣上看中,结果又和姜昱扯上关系;
如今又这么被算计着怀了孩子……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不能放了我!?”
宁婉娴几乎要疯了,她若是敢生下这个野种,裴臻不会放过她的!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敢高声,生怕引来了旁人。
“这你就不必知晓了。”他道:“宁婉娴,你只需要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不要有旁的妄念,不然,若是孩子有什么差池,难保裴臻不会细细追查下去,若是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轻笑一声:“那可就不是你我能控制住的了。”
“这孩子不是皇家的,姜家也不会承认,能有什么用?你就放了我们吧!”宁婉娴崩溃地哭求着。
那人起身:“用处自然是有的,你若想活着,便乖乖听话,这是你唯一要做的事情。”
他话锋一转:“不过——看在你比姜昱懂事的份儿上,我不会让你白白辛苦。”
宁婉娴怔愣着看他:“什么意思?”
那人只轻声一笑:“什么意思你这几日就会知道了,想必到时候无需我多言,你也会心甘情愿地怀好这个孩子。”
说罢,那人打开窗户,又一次悄无声息离开,转瞬消失在雨幕中。
第120章 遇故人
……
雨过天晴,惠风和畅。
伴随着深涧鸟鸣,裴熠蓦然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陈旧斑驳的陌生房梁。
他面色苍白,浑身酸疼,额角突突跳着,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地。
他想抬手揉揉脑袋,但肩膀传来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惊坐起身,他身上打满补丁的被子跟着他一起直挺挺卷折起来。
“阿玦……阿玦!”他慌忙唤着,却突然发现自己身边躺了个人,和他同衾而卧。
“阿玦?”
他咽了咽,小心探了她的鼻息,又探了探她的脖颈,指尖传来的温热跳动让他心头一舒。
这时候裴熠才得以注意到,自己和戚玦身上都被换了身极其不合身的粗麻衣。
而自己身上,那一处箭伤也已然被包扎完毕。
给戚玦掖了掖被角后,他起身环顾四周,只见此处破旧,红漆剥落的木窗沿被雨水浸泡得歪歪扭扭,周遭挂着杏黄色的破旧帷幔,屋子正中,还有一座神龛,上面坐着个白须阔面,慈眉善目的土地公。
这里似乎是个土地庙,只不过土地公身上的彩漆已经脱落殆尽,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修缮过了,但神龛上却意外地供奉着一叠野果子。
神龛边的木架上,裴熠发现他们带在身上的武器都被摆在上头,一样不少。
包括戚玦的狼首袖箭,以及那把小小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