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那么多闺秀,你偏偏盯上一个毫无根基势力的戚家,总不会是眼馋戚玉瑄的嫁妆吧?那便是戚家身上有什么你们所图谋的东西。”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戚家还是有些势力的,只不过这势力远在眉郡,眉郡……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人杰地灵,千百年前还出过梅氏这样的大族,梅周两姓又曾在这个地方缔结盟约,梅氏后人最后也是被逼入眉郡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耿月盈眉头一挑,似恍然大悟一般:“你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有关梅氏的秘密吧?或者说,曲家的目标是大周皇陵,而恰好,戚家掌握了关键线索,而娶戚玉瑄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戚家手里得到这个线索?”
曲连云听着,脸色愈发阴沉,原先只以为这个女人只是精通后宅之术,有几分脑子,当初弄倒陶家也只是歪打正着,不想自己还是看轻了她。
“你还知道什么?”
耿月盈点了点曲连云紧皱的眉头:“我还知道,你此刻眉头紧锁是为哪般,我猜……曲家和曲家背后的人,到现在依旧拿捏不准,戚家手里到底有没有大周皇陵的线索。”
说话间,她的指尖从曲连云的眉头划到了嘴角:“你们扶持耿丹曦,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探皇上的口风,因为你们觉得,皇上也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曲连云瞳孔一颤……他们押上整个曲家的筹谋,居然就这么被耿月盈窥得个干净,他霎时觉得周身泛起了寒。
他掐住耿月盈的肩膀,狠狠钳制住她:“你这些话可曾同旁人说过!”
耿月盈却是面无惧色,轻声细语,恰似调笑:“我哪有这个胆子?曲公子未免太高看我了。”
曲连云冷着脸,手指摩挲着她修长的颈子……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他心底竟涌起一丝杀意。
“不过。”耿月盈忽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那游移在她脖颈间的手顿了顿:“哦?说来听听。”
耿月盈却笑了声,一双盈盈含情的眼睛抬着望他:“我现在说完,你掐死我了怎么办?”
曲连云的手终于收了回来,转而托住她的腰,好声好气哄道:“我哪舍得?你便说吧,我什么都依你。”
“那我方才提的条件可行?”
曲连云一笑:“你这样聪慧的美人儿,我求之不得。”
“那好吧。”耿月盈撇撇嘴,凑到了曲连云耳边,有意无意呼地着热气:“若是把戚家放在火上烤,且看陛下舍不舍得戚家不就好了?若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下戚家,一切不就有分晓了么?”
闻言,曲连云先是一愣,随即眉目一舒,终于露出几分喜色。
“还得是你……”他抚摸着耿月盈的脸颊:“不过,众人皆知你和陛下关系匪浅,我怎知你不是陛下派来诈我的?”
耿月盈佯怒着点了点他的脑袋,两眼一红:“再怎么关系匪浅,此刻还不是你的人了?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楚家当初是被谁剿灭的,我不过是为了活命才委身仇人,可心里念的还不都是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曲连云一时骨头都酥了,赶忙低声下气道:“是我的不是,你一哭倒惹我心疼。”
终于哄得她收住了眼泪,曲连云这才道:“好姑娘,我只再问你一件事,我母亲见耿丹曦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耿月盈娇声娇气地哼了声:“蠢货,耿丹曦宫里的事情,耿澶知道了岂不就是我知道了?亏得他告诉我,不然你还得瞒我。”
一提到耿澶,曲连云的面色僵了几分:“说到他,你往后能不能别上哪都带着他,我瞧他盯着我就跟个狼崽子一般,看着真是瘆人。”
耿月盈面露不悦:“既觉得瘆人,你平白提他做什么?”
“不提了不提了……”曲连云赔着笑,一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如此良宵,提他做什么?煞风景。”
任由着曲连云放肆的动作,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耿月盈终于露出了嫌恶至极的神色,她瞥了眼身上的人,几欲作呕。
第127章 蒙昧
翌日。
恰逢日头正好,戚玦坐在庭院里,脚边放着个炉子,咕嘟咕嘟煨着茶。
一早上了,她一句话没说过,直愣愣发着呆。
曲家找上门的亲事,突然复宠的耿丹曦,即将来访的荣景帝,李珠灵惨死的真相,狩猎那晚的追杀,月盈的突然造访……
零零碎碎的线索看似散乱的珠子,却又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将他们串在一起,在戚玦脑中盘桓不定。
她要想法子让她和裴熠都归入裴臻阵营,又要将曲家背后那个一直勾结南齐的人揪出来,还要时刻提防模糊之处敌人的暗箭。
太多的事情拉扯着她,偏偏至关重要的信息,玄狐还要一个月后才能送来。
眼下这种看似无事可做,实际上又有许多事悬而未决的状态,如虎狼环伺,让她心里发虚。
……
忠勇侯府正院,顾新眉的住处。
“娘找我?”
见戚玉瑄来了,顾新眉面带喜色,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但看着顾新眉笑容下,神色有几分憔悴,眼中还有淡淡的红色血丝,她关切道:“娘可是没睡好?”
顾新眉一笑,不知不觉,她那张精心保养的脸,相比在眉郡时多了些许疲态,眼角开始出现鱼纹。
“不打紧的,玉瑄,这些日子曲夫人来家拜访过几次,是奔着什么来的,想必你也心知。”
一听这话,戚玉瑄的神色细不可查地黯淡了几分:“女儿知晓。”
顾新眉的笑纹更深了:“曲夫人对你很是满意,若是没什么岔子,娘想着,这门亲事就能定下了,日子就定在开春。”
眼下已是秋风萧瑟,若是开春,便只不到半年……
她嘴角动了动,不语。
顾新眉仍絮絮说着:“我找你姨母细细问过了,说曲家数代人在朝为官,家世清白,是个顶好的人家,家中兄弟虽多,但八公子是曲侍郎的老来子,曲夫人最疼爱的便是他,曲夫人又那般喜欢你……”
顾新眉眉飞色舞地说着,分明要嫁的是戚玉瑄,但她却满眼希冀,但这份希冀,却让戚玉瑄没来由地害怕。
“娘可有打听过曲公子为人如何?”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问道。
“自然是问过了,他年少有为,又有曲家做后盾,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可我听说,他尚未成婚,就常与旁的女子有牵扯。”
顾新眉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缓缓地,她叹了口气:“玉瑄,天下男子皆是如此的,你爹当初在眉郡是出了名的纨绔,可娘这一辈子还不是这样过来了?更何况如今曲夫人喜欢你,有她给你撑腰,曲连云将来再如何也不能荒唐到你爹那个地步,你大可以放心。”
“原来娘也听到过风言风语,可为何不曾告诉我?”戚玉瑄喉间有些干涩,却仍是平静问着,语气里没有丝毫质问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突然发现自己用来说服戚玦的那些话,到头来连自己这关都糊弄不过去……一时有些可笑。
顾新眉却避开了她的问题,只道:“玉瑄,眼下咱们家的境况你也是知晓的,你是嫡长女,你身上是有责任的,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早晚要嫁,曲家已经是顶好的亲事,去哪里找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你再换成旁人也是一样,更何况你年纪也不小了……”
“娘。”戚玉瑄打断了她,她的视线无力地垂着:“我知道我是嫡长女,但我若是留在家里,我可以盯着玉珩读书,可以管理内务,更何况眉郡还有那么多产业,我相信我也能打理好,哪怕是宫里遴选女官的时候,我也可以去,我不会比旁人差,这些法子一样可以撑起家门,为何非得去赌一个牢靠的夫家……”
“玉瑄!”顾新眉冷不防喝止了她,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似听到什么大逆不道之言,顾新眉的声音提高了些:“你说的什么胡话?哪有姑娘不嫁人的?若是这般,你这么多年苦学琴棋书画诗书礼义,岂非通通白费!?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大梁开国时,女子入朝为官,不是一样封疆列土吗?我将此生才学用在别处,怎就成了无用?”
她看着顾新眉,心里的不甘油然而生……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感觉到,太不甘心了……真的太不甘了。
“那是因为彼时昭阳公主持政,她为了顺理成章把持朝廷,才提出女子科考这种颠倒乾坤之事,她刚身故,就被文武百官以扰乱纲常为由废止了,那几十年本就是有违伦理,你现在提起做什么?”
戚玉瑄的声音止不住有些哽咽:“娘就不在乎我将来过得不好吗?”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不都是那样吗……”顾新眉仍旧辩解着,却忽然停了下来,蓦地,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生硬而冰冷:“是不是因为那封信?”
戚玉瑄一时僵住:“你怎么能动我屋中之物……”
“我就知道。”顾新眉没忍住笑起来,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癫狂,她起身,在戚玉瑄面前杂乱无章地徘徊着:“我就知道你不想成亲是为了那个混蛋小子,都是你爹当初引狼入室,弄来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来肖想我女儿?好不容易来了盛京,他竟还写信穷追不舍!”
戚玉瑄忽然觉得和她说话好累,似乎有些事情在她心里认定后,便会笃定到底,再不理会任何人的解释。
就像是那封信,季韶锦分明只是说了些许眉郡的近况,但于顾新眉而言,已是十恶不赦。
“他还说他明年一开春就能进京科考,不就是为了让你巴巴地等他吗?笑话!且不说他可能名落孙山,就算他祖上烧高香,让他登科及第了,那又如何?无家世无门路,也不过是个芝麻小官,说不准被外放去做官也有可能,就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戚玉瑄两眼发直,就这么看着顾新眉发疯,心如槁木。
只见顾新眉从桌上拿起一本书,而书下压着的正是那熟悉的信笺。
“烧了它。”
顾新眉把信塞到戚玉瑄手里,蛮横地命令她:“烧了这信,然后好好准备和曲家的亲事,若是季韶锦的事情传到曲家人耳朵里,娘就去死。”
攥着信,戚玉瑄被推搡着到烛台面前。
烛火跳动,辉映在眼睫上悬着的泪水里,格外刺眼。
“娘。”戚玉瑄讷讷出声:“我想明白了。”
顾新眉眼中的疯狂终于平静下来几分:“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就好……”
“我不会嫁给曲连云的。”
戚玉瑄的声音平静又笃定,她背脊挺直,正视着顾新眉,手指缓缓抹过自己潮湿的眼角,恍惚间,似乎仍是那个一身傲气的戚家嫡长女。
“你说什么?”顾新眉怔愣了一瞬,想要伸手拉住戚玉瑄,却被她避开。
“我自小就以为,自己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就是为了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嫁入高门,可这无异于将我此生依托于一个陌生的夫家,将来的日子过得究竟好不好,只能赌自己丈夫的良心……娘,我不想就这么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在顾新眉惊愕的眼神中,戚玉瑄续道:“而我如今已知道曲连云是是什么样的人,明知前面是山穷水尽之处,我若再继续向前,只会困顿一生,我不愿意。娘一辈子就是这么做的,可到头来,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真正舒心畅意的时候……我不想变成娘这般。”
“变成……我这般?是哪般?”
顾新眉怔了许久,忽地崩溃哭嚎起来:“到头来连我自己生养的孩儿都看不起我……可是毁了我的是顾家,是你爹那个混蛋!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听着这十多年来重复过无数次的言语,戚玉瑄撇开脸,擦掉了眼角的泪,她拉着顾新眉的手坐下来,尽可能忍住气息中的颤抖。
“娘若真疼女儿,便不要再逼着女儿往火坑里跳,好吗?”
顾新眉却是拼命摇头:“不一样的……玉瑄,你和娘不一样,你这么好的孩子,将来能一点点收拢住夫君的心,而且盛京和眉郡也不一样,玉瑄,这是娘求之不得的日子,怎么会不好呢……”
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她紧紧抱住戚玉瑄:“答应娘,莫再说这样的话了,啊?你若再这样娘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对不起,娘。”戚玉瑄虽有动容,但还是将顾新眉的手臂从身上褪下来:“这些事情我应该早些想明白,早些告诉你的,但是不管怎样,女儿这辈子成亲与否,都会孝你敬你,女儿会成为你的依靠。”
顾新眉愣愣看着她,呜咽之声愈发绝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是那个季家小儿毁了你啊!”
戚玉瑄身子僵着,眼里最后一点温情也终于被掐灭:“原来在娘的眼里,我已经毁了吗?”
顾新眉一怔,刚想否认,却听戚玉瑄的声音淡淡的:“娘是觉得我毁了,还是觉得自己多年来的期盼毁了?”
第128章 释然
“娘是觉得我毁了,还是觉得自己多年来的期盼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