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是戚玉瑄进宫应选的日子,顾新眉还是没有来送,怪的是,就连戚瑶也不见踪影。
送至宫门口时,已有不少来应选女官的女子,马车满满当当停了一路。
“五妹妹。”
戚玉瑄今日穿得格外素雅,一身楝花色窄袖衫裙,淡淡的紫色如早春怡人,衬得人纤细又端雅,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玉钗和犀角梳高高盘起。
她鬓边的栀子绒花,如果戚玦没记错的话,是那年七夕在眉郡时,戚瑶买的那一对,后来她们一人留了一支。
听到戚玉瑄唤她,戚玦道:“长姐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戚玉瑄微微颔首:“阿瑶她……我也不知她是怎么了,我初提起要进尚书内省时,她还与我说要同我一道来,可这几日却是把自己闷在房里,谁也不搭理,直到今天早上我还在劝她,可她仍是不肯多说一字,连门都不对我开,我担心……”
话至此处,她有些黯然:“她不同我来便罢,我只是担心她遇着什么难处了,她这人嘴硬,若是哪天松口了,还望五妹妹将她的意思转达与我,若是我得了机会出宫省亲,再回来看她。”
“自然,长姐放心。”
戚珞插嘴道:“谁知道戚瑶进来发什么疯?长姐就放心吧,贤妃娘娘时常召我进宫,到时候我一定把她抓进宫去,让她和长姐说清楚!”
闻言,戚玉瑄轻笑一声:“三妹平日也长些心眼,盛京不比眉郡,对了,还有二妹妹,她身子不好……”
“知道了长姐,家里有我们呢!”戚珞应道。
戚玉瑄微微一叹,几人沉默了片刻,周遭嘈杂的车辙声和脚步声中,混杂着些许别离的哭声。
缓缓,她又道:“五妹妹,我知晓母亲是不愿原谅我的,我说的话她怕是也听不进,便只能劳烦你多担待她。”
“会的。”戚玦应下。
“玉珩。”戚玉瑄抬头,看着身形已然长成的戚玉珩。
戚玉珩当即挺直了背脊:“阿姐。”
“你是家中独子,更该好好看顾家中姐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戚玉瑄口气平和,但对戚玉珩却有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他抓了抓后脑,道:“知道了长姐,依秩三日后便是放榜的日子,我这次的文章写得可好了,会试必然高中,到时候登科及第,便是姐姐们的靠山!”
戚玉瑄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周遭,宫嬷的催促声此起彼伏,并未给她们留太多时间。
“长姐。”戚玦长话短说:“长姐若有事便和家里商量,贤妃和殿中监李子桀都是咱们自己的熟人,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可以告知他们。”
戚玉瑄拉着她的手不禁收紧了些:“多谢。”
戚玉瑄迈着碎步朝宫门口的队伍去了。
几人等到宫门关上才离开。
戚玉珩骑在马背上,道:“不知怎的,我已经开始想长姐了。”
戚珞从车窗探着头:“莫不是惦念长姐抓你功课了?你……”
忽地,她见戚玉珩似乎恹恹的,便闭了嘴,也不说话了。
……
擢选女官比会试还费劲些,要先筛选掉资质平庸之辈,与容貌欠佳者。
再教习并考验其宫规礼仪,仪态谈吐,唯有这一轮通过才算得了机会留在宫中。
尚书省分六部,尚书内省也分六尚,六尚所管辖的事务各不相同,这一轮便是将参选者,按照琴棋书画,女红编织,取其所长,再分配入六尚。
而到了这一步,便是尚书内省的女史了,入选的旨意也会被传回家中。
满打满算,等到戚玉瑄的结果出来,大约也得半个月。
在这期间,也迎来了放榜的日子。
戚家人起了个大早赶去贡院外,即便如此,他们到的时候,连个落脚之地也没有。
“戚瑶是打算闭关修炼、坐化圆寂吗?怎么连今天也不来?她若是在,定能替咱们杀出一条血路来!”戚珞边说便边手舞足蹈起来。
戚玉珩平时读书不上心,这种时候却是紧张得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什么杀不杀的……也不知道避谶……”
眼见着人山人海,一时半刻是看不着榜了,他干脆弯着腰,一头扎进了人群。
“我也去!”
戚珞见状,也全然不顾半点斯文,挽了袖子摩拳擦掌,一股脑扎进去的模样,比戚玉珩还生猛些。
戚珑想劝阻,还没来得及出声,人就一溜烟没了影。
再看到戚珞的时候,她已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最前端,几乎被汹涌的人群挤着按在榜上。
再看戚玉珩,被挤到榜棚的另一头。
混杂着大喜大悲的各种人声,戚玉珩猝不及防惊叫起来,他冲着这厢,几乎叫出猿声:“啊!中了中了!”
戚玦抬手遮了遮刺眼的春光,不免惊异:戚玉珩的方向可是榜首,也就是说,戚玉珩中了……至少前二甲?!
只听他喘了口气,指着金榜:“季韶锦!我看着季韶锦的名字了!季韶锦!二甲第十三名!”
原不是他自己。
说着也不顾旁边落榜哭得正酣的举子,随手抓起个人就道:“看看这个!我家季兄!二甲十三名!进士之身!这个是我哥!”
若是往常,戚玉珩这般定然要招戚玦几人白眼,不过季韶锦登科,那可是大喜之事,不由得让人惊声连叹。
戚玉珩兴奋得连戚珞喊他都没听见,直到戚珞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把身旁人都吓得一激灵,戚玉珩这才回过头。
“戚玉珩!我看到你名字了!”
“什么!?”
戚玉珩终于停止迫害那位涕泗横流的落榜举子,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终于撞到了戚珞身边。
“……三甲一百一十九名!一百一十九名!我中榜了!最后一名!?我这是什么狗屎运!?”
戚家人欢欣雀跃之际,便看见季韶锦被几个富商打扮的人团团围住,几人你推我搡。
戚玦想着:这怕不是遇上榜下捉婿了。
于是乎,正在兴头上的戚玉珩和戚珞,便昂首阔步,气势汹汹,不由分说地抓起季韶锦就跑,直到上了马车,甩开了人,才终于算松了口气。
戚玉珩意犹未尽地看着那几人被甩开,顿时乐不可支。
“季公子你好厉害!前二十名,那你岂不是不日就要进宫殿试?!怪不得那几个人都抢着要你做女婿!”
“我季兄当然厉害!我看那姜昱都还在你后一位呢!”
“他也考中了?”
“那可不是,还进殿试了呢,不过那又如何?他哪里比得过季兄!”
今天这辆马车大,勉勉强强竟也挤下了这一群人。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戚玦漫不经心听着,却莫名想到了她上辈子的爹娘。
当初耿祈安进士及第,也是在这么个春日。
据说当时,因为耿祈安位列传胪,模样又生得俊俏,被好几户人家竞相争抢。
慌乱间,他惊了阴宣侯府的马,见到了马车里,那个云英未嫁的楚君仪。
楚君仪让府卫将他护下了,又送回他下榻的酒楼。
兴许那时候的耿祈安,心里原本还是惦记着替他准备盘缠的青楼女子吧,只不过后来发现自己能有机会搭上阴宣侯府千金后,便选择悄无声息地将田氏的存在瞒了下来。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戚玦揉了揉额角,心里起了丝烦闷。
……
在张榜后没几日,封赏裴熠的圣旨就下来了,戚玦本想去他的新宅拜访一番,不料,当天就接到了宫中传召。
这一次不是裴臻的旨意,也不是宴宴,而是懿安宫。
不过,倒不是太后要见她,而是因为太后忽然病倒,戚玦身有封诰,依律该入宫侍疾。
这个消息还真是够突然的。
戚玦只得好整以暇,奉召入宫。
睦邦宴上还神采奕奕之人,结果鄢玄瑞都还没走,她就猝不及防病倒了。
说是侍疾,但像戚玦这般品级不高,又和皇家没半点血亲的外命妇,也轮不到她亲自侍奉榻前,左不过是和几个同样的低位命妇一起在偏殿候着,诵经,斋戒,总之装模作样做些无关紧要之事。
侍奉汤药的都是些嫔妃和皇室女眷,譬如宴宴和靖王妃。
本以为至多也就三五日,不料到了第七天清早,依旧没有要放她们走的意思。
戚玦这才去见了宴宴。
宴宴刚从懿安宫正殿出来,跪着伺候了一夜,憔悴不堪。
见是戚玦来,她让人掩了门。
“娘娘。”戚玦单刀直入:“太后病情如何,不知娘娘可否透露一二?”
微微一叹,宴宴低声道:“前些日子,也不知是怎的,太后早起时头晕目眩,便毫无征兆地双目失明了,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昏迷不醒了。”
“双目失明……”戚玦心里忽然一震,周身蓦地一阵森寒……
怎么会……双目失明呢?!
“还有别的症状吗?!”
宴宴摇头:“太医束手无策,一连治了几日,太后的身子确实每况愈下……只怕,不大好了。”
戚玦眼眸颤抖……
双目失明,昏厥不醒……
“会不会是……中毒?”
“中毒?”宴宴震惊不已:“太后日常饮食都是有人以身试毒的,怎么会?”
是啊,皇家的饮食都是要验毒的,哪怕是裴澈被困在奇鸣谷期间。
彼时裴澈处处提防,可还是被人下了药,而症状……就是双目失明后昏迷不醒……
裴澈和冯太后,被下了同一种药!
可当时裴澈分明是被裴臻的人下药的……抓到的下毒之人已经招供是慎王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