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问什么?”戚玦的声音打破沉默。
其实面对裴熠,她是心虚的。
按理说,这些事情她本没有向任何人宣之于口的必要,但不知为何,裴熠在她心里,似乎早就被排除在这“任何人”之外。
却见裴熠眸中一动,倏而,他婉转一笑,微叹了口气:“没有,但哪日阿玦想说的时候,我必洗耳恭听,别放在心上,我……”
顿了顿,他道:“我无论如何,都会永远相信阿玦的。”
永远相信她……
这句话似咕咚一声,石落幽涧,泛着让人心痒的涟漪。
又一次,她避开裴熠的目光,这次不是因为心虚,至于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偏转着头,没再看他,只漫无目的盯着庭院中央,中午阳光下的树影稀疏,摇曳不止。
“谢谢。”她声细如蚊。
余光里,她瞥见裴熠走近了几步,与她足尖相对,她这才转过脸来。
突然靠近的人,让她心里异样地一惊,险些逃避似地后退。
却见裴熠只是道:“别想了,伤神。”
阳光明灿,戚玦有些分不清晃眼的是阳光还是裴熠。
失神间,裴熠扶着她的肩头,让她在长廊的栏台上坐定,随后,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
默了默,他道:“阿玦,送走玉珩表弟之后,你可有想过怎么办?”
她回过神,问他:“你有主意吗?”
想了想,他道:“玉珩表弟既要去越州,便不能用他自己的官籍,这件事我会让表兄帮忙安排。”
“我想……”沉思片刻,戚玦道:“我想先进宫去见一见裴臻,不过,想来即便我不主动求见他,他也会来找我。”
“你小心些。”裴熠道:“我会把玉珩表弟平安无事送出盛京,不会让人找到他。”
身为城门都尉,确有此职务之便。
“既如此,便快些各自行动吧,若是拖得久了,裴臻那边若是扛不住了,只怕御笔亲批的驾帖都要派下来了。”
回到屋中,确保戚玉珩已经记下地图的内容后,她将那张纸一把火烧了。
还特意嘱咐道:“若是让人抓了,你死也不能说出和越州有关的半个字,可记住了?”
得到戚玉珩的再三保证后,戚玦这才赶回皇宫。
第151章 山雨
戚玦是侍疾期间擅自出宫的,再回去时,御林军自是不放行,不过她刚到宫门口不久,裴臻身边的应公公就来了。
“县主,陛下传召,还请县主同老身走一趟。”
来得正好,戚玦跟着他来到了长乐宫。
刚走进殿门,她就感受到了裴臻滔天大怒下的压抑感。
“戚玦!”
她应声一跪:“臣女参见陛下。”
裴臻胸口起伏,一挥手,掀翻了一桌奏疏。
“出宫藏人去了是吧?!你当皇宫是你戚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信不信朕砍了你!!”
戚玦知道他不敢,但她此刻没有再说出口,以免刺激这个游走于气疯边缘的人。
“你真是好有本事,好大的本领!你知不知道姜家于朕而言有多重要!?”
吼罢,他扶膝坐下,咳嗽不止。
他伸手在桌案上翻了翻,又站起身来,碎碎骂着“混账”,一边又低头翻找那些被他掀翻的奏疏。
终于找着了,他抄起一本奏疏,啪一声,扔在戚玦面前。
奏疏散开,透着股血腥味。
“你自己看看!这是姜浩亲手写的血书!要朕把戚玉珩抓了砍了!枭首示众!”他两指对着戚玦,又是气又是恨:“你自己看看!你们戚家给朕惹了多大的麻烦!”
“你说你们戚家和裴熠要给朕做事,朕本来想着戚玉珩和姜昱双双高中,马上都可以为朕所用,你弟弟倒好啊,啊?活生生弄死了一个姜昱,朕若是不把他砍了,岂不是逼着姜浩生异心!?”
戚玦挨着骂,脑子里却飞快转着。
姜家和南齐和靖王勾结,早就已经生了异心。
可惜当初宁鸿康死的时候,把有关姜家通敌的证据也带进了阴曹地府。
她下一步的计划,本就是想法子拿捏住姜家私通靖王的把柄,好让裴臻处置姜浩。
她猜想着,姜昱纵然天资尚可,但他能中状元,一则是裴臻有意抬举,想把姜昱培植成自己的利器,二则,极有可能是靖王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在会试中高中前二十。
裴熠这些天一直想尽办法潜入吏部,企图找到些许证据,来证明靖王在此次科举中,曾弄到考题并透露给了姜家。
一旦姜家没有了,靖王便失去了最强大的一个臂膀,无异于被拔掉利爪的虎,根本不足为惧。
到那时,便可不费兵卒地将靖王一举除掉。
可偏偏这时候生出异端。
她都怀疑是不是靖王察觉了他们的动作,而先下手为强,策划了这么一桩祸事,并以此来激发姜浩对裴臻的敌意,让姜浩更加心甘情愿地帮他对付裴臻。
“你给朕装死呢?”
裴臻的声音打断了戚玦的思绪。
“禀陛下。”戚玦道:“戚玉珩并未杀姜昱,还望陛下明察。”
裴臻被气笑了:“不装死,改装傻了。”
他复坐下来:“现在物证有戚玉珩的佩剑,人证亦有十数,其中还有一个是戚玉珩同行的友人,仵作也查验了,姜昱的致命伤就是脖颈上那条剑伤,一条街的百姓都看到了戚玉珩曾把剑架在姜昱脖子上,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似乎觉得不解气,他又随手捡了本奏疏砸戚玦。
她悄无声息避了避,没砸着。
她瞥了眼,又是封参戚玉珩的。
“好!纵使不是戚玉珩杀的,可现如今姜家怒火未平,不光如此,文武百官和全天下的百姓都等着朕杀戚玉珩!朕能不杀吗!”
“陛下。”戚玦忽道:“臣女有事禀告。”
“说!”
“今年负责出考题的吏部尚书,家中库房多出三万两今年的雪花银,而姜家的钱庄,近日却刚好有这笔支出,陛下一查便知,而姜家和吏部尚书从前并无私交,臣女怀疑,背后有人替他们牵线搭桥。”
这些是裴熠这几日的全部收获,这并不算完整的证据,但眼下也只能先用再说了。
她说完话,裴臻却是陷入良久的沉默。
“戚玦。”
忽而,他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冷得让人心颤。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戚玦呼吸一窒,一时没明白裴臻的意思。
“你让戚玉珩杀了姜浩的独子,是为了让姜浩心生反意,让他对付朕,你说这些捕风捉影之事,是为了让朕怀疑姜家,自断臂膀——如此一来,两相离间,靖王便可以趁虚而入,对吗?”
这一问,让戚玦有些措手不及,她抬头看着裴臻,他眼里满是带着杀气的质问。
裴臻在疑心她,疑心他们,他在怀疑他们并非真心效忠于他,而是一场和靖王一起策划的反间之计。
“臣女纵有此意,也不会让自己的亲弟弟去行此事。”
“因为杀姜昱的若不是戚玉珩,朕早就处置了,哪里还会轮得到姜浩呈血诏!又怎么能达成你的目的!”
短暂的缄默后,裴臻冷笑出声:“戚玦,朕的确不会杀你,可不代表朕不能让戚家死几个人,好让你清醒清醒,比如戚玉珩就很合适,刚好他一死,也能解朕燃眉之急。”
戚玦盍眼,平复着颤抖的呼吸,复睁开,她道:“陛下若想安抚姜家,大可以下驾帖逮捕戚玉珩,但……能不能将他捉拿归案,全凭圣意。”
“哦?”裴臻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在求朕放他一条活路?”
“是。”
“凭什么?”他嘁声:“朕凭什么卖你这个面子?”
戚玦静默不言。
“你的确有几分脑子,可以为朕所用,但你太不老实了,不老实的人,朕用着不放心,倒不如,朕杀了戚家满门,再把你关押起来,这样也不算杀了你,如何?”
“不妥。”戚玦当即道:“……陛下没看出来吗?和亲一事,是有人勾结南齐,要试探陛下,靖王虽然不知明月符在臣女身上,但不代表他没有疑心,只怕他早就怀疑陛下知道些什么,故而用和亲试探,若陛下执意不让臣女去南齐,靖王接下来或许就能断定持明月符之人就是臣女——如今,陛下若是杀了整个戚家而独留臣女,只怕靖王此心会更加笃定。”
裴臻斜睨着她,忽而,他弯下腰来,宽大的手掌拖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片刻端详后,他蓦地笑出声:“朕还有一个好主意。”
戚玦很不喜欢这种被钳制住的感觉,更不知裴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朕纳了你,将你老老实实放在眼皮子底下,这样朕方能安心些。”
戚玦怔住:“陛下不可!”
几乎是咬牙切齿:“理由。”
她眉心跳了跳,整理着杂乱的呼吸:“臣女……臣女若真是靖王的人,在宫里只怕才会对陛下不利。”
“有区别吗?你进出宫本就如出入无人之境,更何况你都这么说了,朕反而放心了。”
冷笑一声,他松开戚玦:“朕可以现在放你出宫,准备准备,好让戚玉珩先跑个几十里,但在此之后,你最好老老实实回来,不然,朕真的会要你们全家的命。”
戚玦只是沉默着,她脑子乱得很……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人无形地牵引着,最开始只是不着痕迹,到现在,短短一天,就这么一件事,才让她察觉自己已经入了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所有事情发生得太太快了,或者说,所有的征兆发生得太过零碎,太过让人容易忽略。
纷乱间,她突然很想见裴熠,真的很想见他。
“怎么,舍不得?”见她不说话,裴臻忽然出声:“你想清楚,朕没有要你的命,这已经够划算了,别不知足。”
“臣女入宫,陛下会怎么处置裴熠?”戚玦忽道。
裴臻眯了眯眼:“你想朕如何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