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这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是中了毒,她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确保自己的眼睛已经无碍后,顿时松了口气。
“是尊者救了我?”犹疑片刻后,她问:“您是……明镜道人?”
却见老头把药筐往地上一放:“那个臭小子同你提起过我?”
还真是他,只是和她想象中仙风道骨的老神仙……还是有点出入。
知道对方的身份后,戚玦也知晓方才自己失礼了,便撑着身子起身行礼:“戚玦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谢就不必了。”他摆摆手:“人刚醒,便先躺好。”
戚玦浑身乏力,便也只能先在床沿坐着,她问:“道长,裴熠在吗?”
“一醒来就找他啊?”明镜道人虽是板着个脸,眼神却别有深意。
戚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见他抚着白须,摇头叹道:“这个时辰,多半在厨房,这些日子,可把他熬得够呛,待他日,我卧病在床的时候,这小没良心的能有一半费心,我就能含笑九泉了。”
戚玦不禁紧张:“他怎么了?”
明镜道人瞥了她眼,心里鄙夷: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是这副没出息的德行?
“你自己问他吧。”他慢慢悠悠笑着,长长哎了声:“我就知道这小兔崽子早晚有一天会往我这带姑娘。”
戚玦嘀咕:世外高人都喜欢这般答非所问吗?
这时,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熠轻手轻脚进来,见戚玦已经醒了,本是一脸愁云惨淡的人,突然喜上眉梢,三两步跑到戚玦面前,却被明镜道人抻着手拦住。
“洒了洒了!”
裴熠这才反应过来,忙搁下了手里端着的汤水,便疾步往戚玦那边去。
“阿玦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镜道人的个子堪堪只到两人胸口,便是手舞足蹈也挡不住两个人的视线,看着裴熠像个飞甩着尾巴的狗,眼里全然没有他这个师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裴熠目不转睛盯着戚玦看了又看:“真的没事了?”
戚玦似乎也不觉得彼此这般有什么不妥,见了裴熠,她也舒心了不少,便笑着摇摇头:“都好了,我现在看你看得清清楚楚。”
“那便好!”
“好什么好!”明镜道人吼了声,对戚玦道:“把手伸出来!”
戚玦一愣,依言做了。
只见明镜道人搭着脉,闭眼掐着胡子思索一阵,又很快撇开她的手:“你们两个收拾好,快滚快滚!”
摔门而去前,他还吹胡子瞪眼地嘀咕了句:“碍眼!”
关门的动静,震得门框咔咔响了几下。
裴熠尴尬笑笑:“其实……其实师父只是嘴硬心软,阿玦你别放在心上。”
……
戚玦梳洗完毕,洗净一身药气,又吃了顿裴熠亲煨的山鸡汤后,便准备下山了。
下山时堪堪过晌午,是日天气晴好,却又不觉得晒,日头暖融得恰到好处。
宁无峰的山坡陡,行不得车马,戚玦堪堪醒来,身上都还是绵软的,走着有些吃力。
“阿玦,我背你走吧?”
听着裴熠的提议,戚玦迟疑:“这如何能行……”
“行的。”裴熠没有看她,而是和她错着视线,被阳光照得透出琥珀色的眼瞳局促徘徊着。
“我背着你走,也好走快些,好在天黑前回盛京。”
裴熠不是第一次背她,出鲮山的深谷时背过一次,从翰林院回家又背过一次。
只是这次……戚玦也不知怎的,似乎这样的提议,让她也莫名紧张起来。
裴熠走在她前头,下她两级石阶,刚好和她平视。
见她没有拒绝,他弓着背,只轻道了声:“来。”
戚玦探着手,搭在他肩上,直到整个人缓缓俯身上去。
裴熠用劲掂了掂,她便整个人稳稳当当被背在他身上。
这是似乎戚玦第一次在裴熠面前这般拘束,分明不是头一遭了,却总觉得手不知往哪里摆,便这般僵硬地扶着他的肩膀。
裴熠的脚步轻快,不愧是轻功极佳的人,分明背了个人疾行下山,却轻松得很,可以说是如履平地,只有高束着的头发起起伏伏。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周遭只余鸟鸣和风声。
树影斑驳的飞速交错间,戚玦眼前的光线闪烁不止,不免恍惚。
等到她缓过神时,已经是裴熠在唤她了。
“阿玦,到山下了。”
“嗯……”
她木讷着从裴熠背上下来。
而山脚下,藏锋已经备了马车在此等候。
车内要暖和得多,也免了戚玦大病初愈后的劳累。
这时候,戚玦才有心思问道:“裴熠,我昏迷了几日?”
“七天七夜。”裴熠看着她,仍有些后怕。
“七天七夜……”阿玦念叨着:“这么久?那家里……”
“阿玦。”
只见裴熠的面色忽然凝重,踌躇片刻,他小心翼翼道:“这几天……出了些事,方才怕你刚醒来,平白着急,现在让你知道,你心里也好提前缓一缓。”
见状,戚玦的眸色蓦地沉了下去,随之,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蔓延开。
“怎么了……?”
……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但回到文宁坊熟悉的巷口,看到那满目的白幔巾幡时,戚玦还是险些腿一软摔在地上。
“阿玦……”
裴熠接着她的身子,才勉强没让她摔着。
戚家人仍暂住在裴熠的私宅中。
戚玦推门进去,看到的是陌生的屋室,写满经文的白幡处处飘拂,冥纸燃烧的气味熏得人眼睛刺痛。
正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几人披麻戴孝。
白烛曳曳,哀声冥冥,一片死白间,堂屋正中,端方摆着一块黄花梨木灵牌。
“戚府第十六代长女戚玉瑄……”
初听闻噩耗的时候,戚玦怔愣了许久,始终觉得此事甚是虚悬。
直到此时此刻,站在戚玉瑄的灵前,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戚玉瑄真的走了。
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分明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分明还想着出宫回来省亲的人……
怎么几天不见,怎么就……见不着了呢?
无边的痛意自心口传遍四肢百骸……戚玦弓着身子,将自己蜷起来,妄图以此缓和些许痛苦。
“……五姐!五姐!”
戚玦用力呼吸着,看着戚玫时,才发觉自己眼前已经被眼泪模糊成一片混沌。
她冰凉的手被戚玫攥着,却止不住颤抖。
“五姐终于回来了……”戚玫的声音早已经沙哑。
忽而,戚玦周身一暖,她怔怔看去,却见抱着她的人是戚珞。
原本已经哭了几日的戚珞,见了她后,又止不住伤心起来,抱着她时,戚珞早已没了往日的精神,只絮絮落着泪,泣涕不止:“五妹妹再不回来,我都以为连你也回不来了……”
“……怎么回事?”戚玦哽咽着,直至放声嚎啕:“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瑄表姐她……”裴熠强忍着喉间凝噎:“她是自缢的。”
“自缢……”戚玦愣住,将自己从戚珞的怀抱中抽身,她拉着裴熠,万分不解:“她分明……分明满心欢喜地进宫去了,季韶锦也榜上有名,好好的她怎么会自尽呢?明明所有事情都好好的……”
“是鄢玄瑞。”裴熠忽然道:“鄢玄瑞把她骗到了长平宫,想用她污蔑戚家在眉郡长期与南齐串通,玉瑄表姐出现在齐太子的住处,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戚家便难以自清……”
“所以她唯有一死,以此证明自己是被迫留在长平宫的,对吗?”
戚玦双手攥着他的袖子,面色苍白憔悴,满面泪痕,呜咽着问他。
裴熠只默了默,道:“玉瑄表姐在长平宫的墙上留了一道血书。”
“……血书?”戚玦怔怔看着他。
裴熠点头,呼吸有些晦涩:“‘戚氏之后辈,披肝沥胆,殉节报国,碧血丹心,乃心王室,世代忠良,未有二心,臣下以血为证,望将此心以告奉圣上’,这是玉瑄表姐留下的绝笔。”
戚玦心里又一阵酸楚……从第一次见面起,戚玉瑄作为戚家的嫡长女,便一向是最公允,最开始便是对她有成见,却也从未刁难。
她知道戚玉瑄是个很有心气儿的女子,只可惜被顾新眉拘束了这么多年,眼见着如今破茧解缚,终于要了无牵绊地去为自己闯一闯,可不过短短几日罢了……
即便是决心赴死,可自始至终,心里都是惦念着她们这些人。
“如果我没有中毒就好了。”戚玦只觉摧心折肝般难受。
最痛苦之事莫过于一个“本可以”,若是她那天没有中毒,她本可以进宫去寻戚玉瑄,会不会……会不会尚有一线生机?
“我那时候忙着审人做什么……我若是赶进宫去,兴许还来得及的,我不过是心存侥幸,我觉得长姐或许不会有什么大事,我……”
戚玦说不下去了,她明知道戚玉瑄是被阴谋权术牵连致死的,只是戚玉瑄用自己的命,来暂时中止了这把本该落在整个戚家头上的刀。
第156章 血书
“阿玦……”裴熠眼底发红,他的指腹轻轻拂过戚玦的眼角:“许多事情不是单靠一人之力促成的,你别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