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垂首,黯淡的眼里空洞无比。
“裴熠。”她咬着牙:“告诉我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包括这件事,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他扶着戚玦:“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扶着戚玦的肩膀,裴熠朝满脸忧色的戚珞和戚玫点了点头,以示心安。
这一次出事的是戚玉瑄,倒也无甚必要避着戚家的人。
戚珑体弱,在此噩耗下,多半是又病倒了,而戚瑶并不在正堂,便只剩下戚珞和戚玫同他们一起。
四人去了正堂边上的暖阁,暖阁更小些,里面还烧了炭,不似正堂那般空旷冷清,也没有呛人的烧纸味。
待戚玦坐下后,裴熠才将这件事的细节徐徐说与她听。
“就在你昏迷那天傍晚,晏贤妃身边的梁女官亲自到皇上面前告发,说玉瑄表姐为了表弟的事情,曾求她帮忙,希望得贤妃相助,只不过贤妃觉得此事事关人命,不敢插手,便斥退了她,后来又亲眼见她进了长平宫,估摸着是去找鄢玄瑞求助了,梁女官觉得内官私自去面见异国太子,甚是不妥,故而告发。”
戚玦眸中一震:“梁女官?贤妃?”
“不可能!”戚珞当即否定:“我和贤妃一直待在一起,梁女官从未同贤妃说过什么,而且那日……梁女官根本就没回过嘉和宫!”
“如果不是贤妃……那便是梁女官其实早就被人收买?”
戚玦想到什么,猛然间,所有一切似乎都串连了起来。
“从一开始……”戚玦喉间有些发紧:“玉珩误杀姜昱这件事就是被算计好的,用这件事引裴臻猜忌戚家,再放出梁女官这颗棋子,只要让我们家和南齐扯上关系,裴臻对戚家的信任就会彻底土崩瓦解……就连我中毒,只怕也是调虎离山?”
靖王做的?
再回想那日裴臻同她说的那些话,戚玦只觉浑身发冷:如果这一切真的得逞,只怕在她醒来之前,戚家的所有人此刻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戚玫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她听得云里雾里:“五姐……你在说什么?”
戚玦却只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片刻沉默后,裴熠道:“两国议和,裴臻不好直接搜宫,便亲自去了长平宫,可正殿内,就只看到……玉瑄表姐已然悬梁,墙上还留有一封血书,对皇上而言,已足够证明玉瑄表姐会在长平宫,并非自愿。”
“裴臻是如何处置此事的?”她问。
说到这个,裴熠的面色冷了几分:“即便明知道鄢玄瑞在梁国安插细作,也明知道鄢玄瑞想要利用玉瑄表姐除掉戚家,他也还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和南齐撕破脸,便只治了梁女官一个诬告之罪,将她收了监,现下反倒是贤妃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不过画像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倒也不会真的怀疑贤妃和齐人勾结。”
虽是意料之中,但戚玦还是不住冷笑:“梁女官的指使者也好,鄢玄瑞也罢,早晚要让他们以命相偿!”
戚玦起身的时候,身形仍有些摇晃:“这几日家里可还有发生什么事?”
戚珞道:“靖王妃来过,她问了婶婶,可知晓原委后,便只说让五妹妹自己定夺,后来她实在伤心过头,身子撑不住,便只能回王府去了……还有季韶锦,他来此跪过一夜,就说要去给长姐讨回公道,这几日,听说都在给陛下上书,要求彻查。”
戚玦有些诧异,她本以为靖王妃无论如何会先把顾新眉接走,如此看来,即便是亲姐妹,靖王妃也还是讲理的。
“我想去看看长姐。”
“长姐她……”说到这个,戚玫眼圈又红了:“长姐被放在偏厅了,戚瑶在那处待了几天了。”
……
戚玦独自去了偏厅。
门被推开的时候,她只觉扑面而来一股酒气。
日光斜照,透过明纸,光束绸白,纤尘踊跃。
似乎因为少了一点点烛火之光,偏厅格外昏暗幽冷。
偏厅正中,摆着一具棺材,还未封棺。
而棺中人,头上别着那朵栀子绒花,穿着她最常穿的楝花色衫裙,那是一种很清雅的浅紫,很适合稳重淡雅,又带有几分书卷气的姑娘。
她被细细化了红妆,点了朱唇,往日她的神色那般沉静,总让人恍然觉得,她此刻与寻常并无二致。
可经历过数次生离死别的戚玦明白,并不是人人都能如她一般有转生之机,死了就是死了,就是再也看不见、再也寻不得了。
哪怕如戚玉瑄,这个耀眼如明月生辉的女子,要不了多久,便会化作一抔黄土,归于尘埃。
“戚玦?”
偏厅的角落里,有人唤了声她,声音模糊得恍如错觉。
循声过去,却看到棺椁和墙壁的夹角处,竟蜷着个人。
“四姐。”
此刻的戚瑶,似被抽干了三魂七魄,僵坐在地,满地滚落着几个酒坛。
也不知这般几天了。
在她身边,戚玦席着冰凉的地坐了下来。
“我来看看长姐。”她道。
平日总对她剑拔弩张的戚瑶,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此刻那双下三白的眼睛,眼神浑浊,少了几分锐利。
“长姐?”她恍了恍:“对……她已经死了,你是该来看看。”
戚瑶摸索着酒坛,晃了晃,空空荡荡,又丢到一边去。
她想叹口气,但呼吸太过沉重,像被缫车绞住抽不动的丝。
猛然,猝不及防地,那酒坛被她狠狠朝墙角摔去,瞬间四分五裂。
破碎声似砸开了她摇摇欲坠的悲伤,发泄似的,戚瑶哑着嗓子,声音发抖着笑出声,手却无助地没入自己头发里,将自己埋于双膝间。
憋闷的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止不住地,她的哭声绝望而哀恸。
哭了一阵,她抱着膝,又陷入了长久而空洞的沉默。
戚玦不知该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此刻的戚瑶是否神志清醒。
“……我不该让她自己去的。”
戚瑶的呢喃声打破寂静。
“四姐你……”
“听我说。”
戚瑶说着话,却没有看她,或许醉后,对谁说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些话实在忍不住想要吐露。
“我生母……她在我六岁那年就去了。”自顾自地,戚瑶絮絮说起来。
“怀胎五个月的时候,她突然小产,血流不止,把她也熬死了……我一个人……一个人去了鲮山,听说那处山高,若能祈福,上天感知,我娘下辈子便能投个好胎……”
“结果不小心,从山上掉下去了,后来……后来……再回家的时候,是长姐在我身边照顾我,她告诉我,往后就跟着她,她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戚瑶说着,又不住地笑起来,她用掌心抹开淌下的眼泪。
“我说好了要一直跟着她,我明明答应她了,可这一次我怎么就……我就没跟她一起?我怎么就敢放她自己进宫?我……怎么……”
她语无伦次着:“我怎么就……都没看她最后一眼?!”
她愈发激动,愈发声嘶力竭,攥成拳的手狠狠砸着地:“怎么就这一次没跟着她便出了这种事!”
“她娘害死了我娘,关她什么事!我为什么不去见她?为什么不跟着她!”
戚玦听着,猝然怔住:“你说什么?是夫人害死了孙姨娘?”
戚瑶却似听不见般,又往墙角砸了个酒坛。
戚玦抓住她的手:“四姐,谁告诉你这些的?”
只见戚瑶只是嘲讽一笑:“她以为自己做得干净,怕是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找上门来!就是她当初怕我娘生下庶子,她给我娘用药,结果害了我娘一条命!”
“找你的人是谁?!”戚玦又问了一遍。
这太重要了,戚玉瑄哪怕只差一点点都不会死!
如果戚玉珩没有背上命案,就不会有诱饵引她入局;如果不是戚玦中毒,或许她还能有机会挽留;若是戚瑶也进宫了,或许戚玉瑄也不会被独自困于长平宫!
都是算好的……都是算计好的!
只是独独没算到戚玉瑄会自缢,否则如今整个戚家,除戚玦外的所有人,此刻都已经被裴臻处死了!
“就是当初你那个方氏婆子的女儿……小蝶。”
戚玦浑身僵住:小蝶……不是和方妈妈一起被送到眉郡的庄子上了吗?怎么会出现在盛京?!
靖王怎么会连戚家一个下人的事情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不远千里把她弄到盛京来,摆了这么一场局?!
激动之下,戚玦呼吸都有些急促:如果是这样的话,找到小蝶,便能逼问出指使者,再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指证靖王……
“你有办法报仇了?”戚瑶冷不防一问。
见她眼神澄澈,戚玦也是一愣:“四姐你酒醒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撇开了戚玦抓着她的手。
恢复了往日冰冷的神情:“这次我听你的。”
“什么……”
“我就问你,你打不打算报仇,你若不报,我自己去,你若是报仇,我便听你的,让我送命都行,只要能手刃了害死长姐的凶手。”
面对戚瑶认真又坚定的眼神,戚玦没有犹豫:“好,报仇就报仇!”
第157章 小蝶
“姑娘。”
从偏厅出来的时候,绿尘叫住了她。
“姑娘,夫人闹了几日了,一醒过来就吵着要自尽,我们已经捆了她的手脚,塞了她的嘴,就这么由着她闹吗?”
戚玦看了眼关押顾新眉的房间,仍能听见模糊的呜鸣。
她冷眼看着:“死?她凭什么轻易就死了?继续关着。”
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造孽,若非如此,戚玉瑄还未必是这个结局,她凭什么轻轻松松就一了百了?
当务之急是抓到小蝶,如果小蝶在他们之前落入旁人之手,他们只怕又要错失一个良机。
如今他们手里有城门司,要找人起来很方便,还有玄狐也一起找,花多少银子,也要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
她把这个线索告知裴熠后,他便抓紧时间凑齐人手,出发前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