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蝶是在隔日找到的。
戚瑶上次见到小蝶是在东市,彼时她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看着不大像是有盘缠的样子,在人生地不熟的盛京像个无头苍蝇般乱窜,根本跑不远。
戚瑶逮到她的时候,她正和一群乞丐抢食。
他们把人带到了庄子的冰库。
戚瑶忍了一路没杀她,也算是忍够了,刚关上冰库的门,就对她一阵毒打。
“四姐,先问话吧,别打死了。”
戚瑶这才收了拳脚。
戚玦身子还未恢复,虚累得很,裴熠搬着椅子催她坐下。
待落座后,戚玦冷声:“小蝶。”
小蝶早已经被打得战战兢兢。
戚玦此来并未多带人,只带了办事利落,力气又大的绿尘。
绿尘也确实够干脆,提着尖叫的小蝶,就把她按在戚玦面前跪下。
一别三年,小蝶已经没了半点当初那个少女模样,她皮肤蜡黄,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层层叠叠的旧疤痕,除此之外,又添了不少新鲜的伤疤和淤青。
小蝶为何会活着,又为何会沦落至如今这副模样,戚玦不用多想都能猜到,其中少不了又有顾新眉做的孽。
“小蝶,你可还记得我?”
只见小蝶的脸痛苦皱着,看清戚玦后,恨得牙痒痒,呸了声:“记得!怎么不记得!如果不是姑娘,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亏得当初姑娘还唤我声姐姐!”
戚玦没心思同她废话,只问:“谁指使你的?”
却见小蝶的精神似乎不大好,有种久经折磨后,介于恐惧和癫狂间的无措。
“是谁指使你,把当初夫人陷害孙姨娘的事情告诉四姑娘的?”戚玦又问了一遍。
“她自己行事不正,哪里需得谁指使?!”
戚玦面色无澜:“用刑。”
一声令下,绿尘当即抄起一根铁钉,就要去钻小蝶的手指。
惊恐间,她狂叫起来,不由自主地,她哭喊道:“……宁婉娴!是宁婉娴!”
没等戚玦做反应,戚瑶便疾步上前将她提起来:“你说清楚!”
小蝶还没缓过劲,连声惊叫着:“是她!宁恒是顾新眉害死的!她恨毒了顾新眉!”
顾新眉顾新眉……又是顾新眉!
戚玦眼底通红,每一个环节,全都有这个蠢货招惹的恩怨,凭什么戚玉瑄好好的一个人,要这么葬送在她的愚蠢里!
“是谁把你弄到盛京来的!”戚玦厉声。
小蝶吓得一激灵,没敢言语。
“你别告诉我,宁婉娴有这个本事和人脉,能把你千里迢迢弄到盛京来。”
见小蝶还是不语,戚玦再次吩咐:“用刑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这一次,无论小蝶如何哭喊求饶,戚玦都没有喊停。
“我……我没见过他!我被蒙着眼什么都不知道啊!”
“停。”看着她死不改口,戚玦姑且信了:“说清楚。”
小蝶颤颤巍巍:“……我被那人从窑子里赎走的时候,是蒙着眼被人塞到船舱里的,有人告诉我要做什么,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猎场了!”
“猎场?也就是说你是直接和宁婉娴见面的?”
猎场的守卫不及皇宫森严,要往宁婉娴身边送个人,狩猎的确是个不错的时机。
戚玦的语气瞬间平和:“裴熠,靖王去巡狩了吗?”
裴熠点头:“他去了,只是一直留在行宫,不曾进山。”
转而问小蝶的时候,戚玦的声音又冷森了下来:“你既没见过那人,声音总该听见了?”
“我……我不晓得,只知道是个男子!”小蝶不堪折磨,磕着头告饶:“姑娘你放了奴婢吧!好歹奴婢服侍过您一场!奴婢不敢了!”
戚玦没有搭理她,只瞥了眼,绿尘当即一掌劈晕了小蝶。
戚玦低着头沉思片刻:“下毒的是靖王,和南齐相互勾结的也是靖王。”
“阿玦以为,这件事也是他?”裴熠只在她身边坐下,淡淡道。
“是,我怀疑他。”戚玦侧目看着他。
却见裴熠无悲无喜,只道:“他的罪孽已经够死千百万次了,不差这一桩,是时候了结他了。”
看着他们二人这般毫无顾忌地密谋,戚瑶先是讶异,而后回神,道:“你们要杀靖王?”
戚玦眼底一片冷飒,她微微一笑:“他该死,不光是他,还有宁婉娴和鄢玄瑞,这些全都要一个个清算。”
戚瑶拧着眉,冷呵一声:“宁婉娴好说,找个机会我都能亲手剁下她的脑袋,剩下两个……大不了我也提刀上去砍了,左不过是我这条命不要了!”
“不用四姐亲自动手,更不用四姐抵命。”
戚玦道:“鄢玄瑞一时动不得,他若死了,又给了齐国一个出兵的理由。但至于靖王,裴臻早有忌惮之心,如今裴臻迟迟不动手,不过是担心靖王和他的同党们会趁机干脆反了,同时,皇上也少一个诛杀靖王的罪名。”
“阿玦。”裴熠忽道:“之前我们一直在调查姜昱贿赂吏部之事,如果可以找到证据,就能坐实姜家是裴子晖的人,一旦皇上处置了姜家,梁国境内,他基本上就算是孤立无援了。”
“嗯,怎么了吗?”
裴熠面色沉重了几分:“这些日子我一直让人盯着,可就在今日,藏锋来报,说他们这几日把证据全都销毁了。”
“什么?”戚玦的手指蜷起:“想来也是我那日面圣急于为玉珩脱罪,便将此事告知裴臻,竟被他们提前察觉……如此一来,要除掉靖王和姜家,只怕又要多费功夫。”
“未必就是从你那里走漏出去的。”裴熠道:“便是他们自己想把事做干净也未必。”
戚玦知道他是想宽慰她,和裴熠对视一眼,她把手抵在下颌处:“我还得再去面一次圣。”
离开前,戚玦吩咐道:“绿尘,让人看好这里,别让小蝶跑了,先留活的。”
……
戚玦当日就去面见了裴臻。
面对戚玦的到来,他并不意外。
“怎么,想让朕给戚玉瑄报仇?”
戚玦礼毕,道:“长姐身为内官,已是天子臣下,她的生死,臣女以为应当有个交代。”
裴臻倒也不避讳,直言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她的死涉及齐国太子,朕不想为了此事而破坏好不容易达成的盟约,这条合约能保证两国至少十年的和平,孰轻孰重,你应该知道。”
戚玦却道:“臣女自当不敢让陛下为难,只不过,长姐之死并非鄢玄瑞一人所为,臣女对他无可奈何,但却不想放过其他人。”
见裴臻不语,戚玦默了默,道:“臣女近日擒获了一位戚家旧奴,名唤小蝶,她受人指使参与了此事,而指使者,正是宛贵嫔。”
“你的意思是,宛贵嫔也参与了鄢玄瑞的计划?”
“正是。”戚玦笃定道。
“那你说说,这个叫小蝶的奴婢,是如何成事的。”
“她……”戚玦不得已,絮絮复述了一遍顾新眉做的那没脸的事。
“戚玦。”裴臻徘徊了一阵:“朕知道宛贵嫔和你们戚家有恩怨,也相信她会害戚玉瑄,但是,即便小蝶所言非虚,她的所作所为却也并不能直接导致戚玉瑄身亡,更证明不了宛贵嫔和鄢玄瑞曾有往来。”
“那梁女官呢?”戚玦忽然问道:“梁女官这些日子总该供出点什么了吧……”
“她自尽了。”裴臻道:“事发当天她就自尽了,只有她寝屋中的财宝证明她曾被人收买,除此之外,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戚玦唇角微动,沉默不语。
见状,裴臻只道:“戚玦,朕知道你的心思,你想给戚玉瑄报仇,可朕却不愿为了这些零碎证据,而赐死皇长子的生母。”
戚玦垂着眸,手指死死攥着。
就在戚玉瑄死的那天,害死她的宁婉娴生下皇长子,只怕出了月子就要晋封,好不风光……真是让人气不过。
裴臻对宁婉娴虽不及耿丹曦,更比不上姚舒然,却也不是一个暴戾之人,如今他喜得皇子,又怎可能轻易动皇子生母?
除非,能让宁婉娴触及他的底线。
“陛下。”戚玦忽道:“不知太后娘娘久病,身子可有好转?”
“你问这个作甚?”对于戚玦没来由地一问,裴臻面露疑色。
却见戚玦道:“臣女曾在不久前,和太后娘娘有同样的病症,在家中调查后得知,乃是毒药所致,只不过臣女服食毒药量少,所以侥幸无碍。”
裴臻的眉头猝然一紧:“你说什么?”
戚玦从袖口中取出一张纸,道:“此乃臣女所用药方,特此奉上,望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这是她入宫前特意向裴熠要了来的。
裴臻踱步至她身前,拿起药方来,疑色更深。
她解释道:“这并非解药,只是个解毒的良方,臣女是一日前才醒来的,想来脉象还未恢复,陛下若有疑,可让太医查看。”
“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个,换宛贵嫔的命吧?”
戚玦叩首:“臣女并无此意,臣女说过,不会让陛下为难,臣女只是想告诉陛下,太后的急病,或许和毒药有关,陛下若要找出凶手,怕是得让刑部入手。”
“你是想告诉朕,你知道下毒之人是谁?”
“陛下圣明。”戚玦抬眸:“给臣女下毒之人,正是靖王,而此类奇毒,并非人人可得,而臣女和太后中毒时间离得太近,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人所为。”
见裴臻陷入沉思,她补充道:“陛下对臣女和裴熠不放心,无非是因为靖王还活着,而陛下一直没能除掉靖王,也是担心其身后威势,他虽身无兵权,却外有南齐合谋,内有姜家辅佐,他一再构陷戚家是为了明月符,大胆毒害太后是为了挑起冯家对陛下的积怨,他……”
“戚玦。”裴臻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是有什么证据,非要把姜家划成靖王的人?”
“不是臣女要把姜家打成靖王的人,而是因为姜家就是。臣女曾在眉郡时,就已经察觉姜家和南齐。暗中往来,不光如此,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幕后所为,就连宁婉娴也是其中一环……”
“证据。”裴臻冷不丁道:“没有证据,朕凭什么相信你这么个诡计多端之人,而怀疑一个多年来功勋无数的臣子?朕对姜家唯一一次疑心,就是姜浩寿辰那晚的刺杀,可纵然如此,戚玦,你别忘了,你在那场刺杀中同样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