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玄瑞虽替他挡了几箭,但毕竟是个死人,软弱无力地垂着身子,挡得并不严实,他的手臂和肩还是不可避免地中了两箭。
此刻他已无暇顾及,只能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脑袋和脖颈中箭。
要回梁国需穿过一片溪谷,那溪谷很深,谷间碎石无数,碎石和明镜道人差不多高,起伏不定,又是逆流而上,骑马过去定要摔得半死。
想了想,他把鄢玄瑞从身上解开,绑在了马背上。
不远处,一棵树低垂的枝干,约摸在他头顶的位置。
他趁此机会,纵身一跃,成功爬上了那棵树。
而马带着鄢玄瑞仍旧狂奔不止。
他忍着浑身的剧痛,轻手轻脚隐进树冠中。
周遭是搜山的齐人火把明灭摇晃的光,和无数刀剑马蹄的声响。
带着鄢玄瑞的马吸引齐人的注意力,成群结队的人从裴熠所在的树底下策马跑过,追击不止。
他算是结了一时之危,便忙用匕首锯断身上的其余箭杆。
方才那支用折断的箭,手法太过粗暴,已经牵扯出狰狞的伤口,鲜血涌动。
他便只能扯了衣摆,暂时连着箭头一起,一层层裹在布条下,以免失血过多。
他知道,即便有缓兵之计,但这漫山遍野都是齐人,不止如此,还会越来越多,且他们一旦发现鄢玄瑞已死,一切只会更加可怕。
而且,他今晚必须回到梁国,否则等到白天,他将无处可避。
没工夫休息,裴熠拖着沉重的身子,尽可能躲避着齐人的踪迹。
梁齐边境除了奇鸣谷,其余地方矮山居多,他便往山头上躲。
翻了几座山包,他终于找了熟悉的溪谷。
而此时,齐人的动静突然变大,他心道不好,怕不是发现鄢玄瑞的尸体了。
裴熠连忙踏入溪谷。
受伤让他的轻功大打折扣,却还是足以在溪谷的碎石间踏行穿梭。
不多时,忽闻一阵焦味……
他停下来,蹲在半人高的碎石之间,只见天边火光一片,烟雾缭绕。
他心道:怕不是齐人纵火烧山,要将他烧死于此处!
即便他在水深及膝的溪谷中,这火势大起来,呛也要呛死他!
不容分毫犹豫,裴熠逆溪而上。
此刻赶紧离开才是正事!
溪谷的尽头,是一处由瀑布冲刷出的水潭。
而此刻火势愈发大,已经要向此处袭来。
周遭的空气也愈发燥热沉重。
裴熠跳入水潭,忍着剧痛朝瀑布游过去。
游到瀑布之下,裴熠几乎精疲力尽,在这个位置,方觉水流如擂鼓,石破天惊般重重砸下来,惊得水潭汹涌起伏,根本无处安放自己。
而翻过这里,便又是一座密林,往北走两个时辰,便能安全到达琅郡地界。
往日他身强体健尚觉得艰难,此刻不知流了多少血,又不知自己能否在这样的山火中逃出生天……
第167章 死里逃生
裴熠避开瀑布水流,游到边上,他带了鹰爪钩,在起伏的水潭中,本就体力耗尽的他,连抛了几次,终于寻得着力点。
一手拉着铁索,一手用匕首在岩壁上凿出踏足点,踩着湿滑的石壁,他一点点向上爬。
山火让此处如蒸笼一般,身上滑落的黏腻痕迹,他已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攀缘近半,脚下踏足之处的岩石却忽然松动。
他一着踏空,绳索也失去控制,荡着他狠狠撞在岩壁上。
裴熠喉间痛苦嘶喊。
本就精疲力尽,这么一摔,拉着绳索的右手似要被生生扯下来,与此同时,身上的几个血洞子,也不受控制地冒血……
他低头看了眼下方……放手是不可能了,摔下去即便不死,也是定然没有力气再上来的了。
火势越来越旺,纵有水潭阻隔,不至于烧到他身上,但浓烟与热焰已经要让他承受不住了。
若是以前,他孑然一身的时候,他不怕死,一点也不怕。
可如今……如今有人等他……他得回去……
裴熠把匕首叼在嘴里,也不顾埋在身体里,随着他动作而逐渐撕裂伤口的箭头,他用两只手拉紧铁索,在手掌又绕了几圈,勒得手青紫。
又吼了声,他使劲全身力气调整身子的方向……
“啊——!”
两只脚终于在岩壁上落足。
……不知这般爬了多久,裴熠的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惨白如死人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
到在瀑布顶上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几乎死了,浑身半分知觉也无。
……
盛京。
戚玦毫无征兆地惊醒了。
她坐起身,窗外的天仍是漆黑一片。
心口突突跳着,心慌的厉害。
快两个月了,裴熠还是没有消息,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着腕上的长命缕,心里却并未添多少安定。
她翻开床头木匣,里头还放着那糙陶瓶,她心里愈发后悔起来。
裴熠把此行说得那般容易,她怎么就信了?竟连这个都没叫他带上。
时间过得越久,她便越是害怕。
她心里憋得难受,有好些话想等着他回来说,真的想……
……
裴熠未在山顶处多做停留,毕竟山火可不会被一方瀑布阻拦太久。
他喘着粗气,咳嗽不止。
看了眼星象,他一路向北。
此刻天竟已将明,烧红了半边的天,东方天际,隐隐透着白光。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每行一步都如此艰难,艰难到几乎下一瞬就要气绝于此。
他的腰腹间隐隐作痛,摸了把,已经血淋淋的手又添新血迹。
是上次睦邦宴的伤口,不知何时撕裂了。
……
梁齐两国的边界往北几里,就是眉江。
有了眉江的阻隔,已不用担心大火烧至此处。
江边,裴熠事先在此藏了船。
他整个人虚弱无力地倒在船上时,天已经亮了。
遥望南边,他竟微微一笑。
逃出来了,终于。
他撕扯着被血浸透的衣物,血肉模糊的躯体却透着失血后的灰白。
船上止血的药粉他备了很多,大片大片撒在身上,又吞了瓶止内伤的药,接着便狼吞虎咽起船上的干粮,急不可耐地吞饮水囊里的水。
活过来了……
他心道如此。
不过他没时间让船就这么在江上胡乱飘着,他拖着伤,抄起船桨,便向对岸划去。
待到对岸,已是清晨。
他要赶在正午前疗伤,否则血势喷涌,回头死在梁国,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琅郡郊外,眉江边上,裴熠挪着身子进了座破庙,几乎是爬着,他一头钻进香案下。
火折子,伤药,木炭,烈酒,砭镰,桑皮线……还有从宁州弄来的东西,以及一身干净衣服,和一块银制官牌,全都用帔风裹住。
这里都是他预备好的东西。
过去裴子晖叫他办事,他常常都是这般,事情结束了便自己到提前藏了东西的地方疗伤。
毕竟裴子晖从不管他死活,他向来生死自负,自然熟练无比。
他手抖着生了炭火暖身。
本就失血过多的人,又在水里浸了那许多时,此刻只觉身处冰窟。
那些箭头不能在他身体里待太久,他也熬不到找大夫了。
裴熠脱了衣服咬在嘴里,又拿起那一囊烈酒,顺着肩头从后背浇去,原本就已经疼得麻木的伤口,又被激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疼。
他强忍着,给自己腹部及身上几出创口都用烈酒冲洗。
全身如群蚁啃噬的痛,伴随着被抽走体温般彻骨的寒凉,让他不受控制地弓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