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最担心的不就是外戚逐渐势大吗?若冯家一直这么掌握兵权,一旦有异心,朝夕之间就可以让盛京沦陷。”说到这里,戚玦深深一叹。
“阿玦叹息,我猜是因为你以为,有异心的除了冯家,还有姜家,裴臻手下能用的武将不多,此消彼长,冯家空出来的兵权,就会落到姜家手里,对吧?”
“正是,姜家并不比冯家好对付,可惜我还是疏漏了,没能让裴子晖活着回来指证姜浩。”
“不过阿玦。”裴熠晃了晃她的手:“冯家有谋反的可能,是因为冯家是外戚,又有一个身怀有孕的冯贵妃,但姜家并没有,且姜家这样的墙头草,现如今又倒回了裴臻这边,暂时又没有更好的新主,他们三五年内其实还挺安全的。”
“裴臻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我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她侧首与他对视一眼,想到什么,她道:“对了,冯贵妃这胎应该快落地了吧?”
裴熠抬眉想了想:“似乎是快了。”
“我本以为裴臻不会让她生下来呢,大约是他太缺孩子了,登基三四年,居然才一个皇子。”
“不过我倒是从表兄那听说了一件事。”裴熠忽然低声。
“哦?”
“冯贵妃前些日子不知是摔着还是怎的,险些出了大事,幸而太医救治及时,现今阖宫上下正小心翼翼伺候着,不过已隐隐有早产之势。”
戚玦蹙眉:“别又是什么宫闱争斗,这么大月份若是出事,可是要人命的。”
裴熠摇了摇头:“细想也挺可怜的,她怕是还对裴臻的心思一无所知。”
二人正走着,忽听有人喊:“有人打铁花!”
原本缓缓流动的人群,突然便热闹起来,顺着一处涌去。
不知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孩童,横冲直撞间,从戚玦裴熠二人之间穿过,拨动了他们相连的手。
手被撞得往前甩了一下,然裴熠并未松手,只是这样的撞击,让原本隔着衣料握着戚玦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向前滑了一点……
戚玦的心弦被悄然拨动间,手背也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似将手埋在盛夏浅溪水的沙砾中,粗粝而温热。
她的手被裴熠的手裹着,呼吸也不禁停了一瞬。
她僵着身子,视线不知该看哪处,便直直看着前方,夜市的灯火迷离,此刻在她眼前只余绚烂的光点,朦胧而美好。
戚玦全身上下只有步伐动着,仍旧木讷地随着人群向前。
而那握着她的手,也只是这般一动不动,甚至未敢将手收紧,却也无论人潮汹涌,都无法甩开分毫。
戚玦大约是两辈子第一次有这般感觉,心如擂鼓,在夏末早秋带了些许燥热的霓虹夜里,一下一下,振聋发聩……
不远处,甩起的铁花在河岸边越过人群的遮挡,直上九霄,若繁星灿灿。
她忽而勾起嘴角,湿热的手指挣脱出来,反手紧紧拉住了裴熠的手。
她不言,只是这般拉着他飞奔向前,穿过人群,跑上河面上高高的石桥。
东风夜放花千树。
这个地方,可以不受遮挡地居高临下看见那打铁花的艺人,看着那点点星辉自下而上,在眼前散开。
而她身边的人,手也不自觉收紧了,拇指轻轻地,缓缓地,带着几分好奇,收拢间,缓缓拂着她的手背……
第180章 心照不宣
……直到夜市的人越来越少,文宁坊的小巷安静极了。
二人就这般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了戚宅的大门外,却谁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戚玦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夜市离戚宅其实并不近,若是往日,肯定不会选择徒步走回来。
她的腿脚都有些酸疼了,这般硬走,走了快有一个时辰了吧?
真傻啊……
她不禁自叹。
“裴熠。”
她主动出声,打破了静默,连声音也带了几分干涩……
“阿……阿玦……”他应声。
“我到了。”她道。
“嗯。”
手仍握着。
“你松手。”
“……哦。”
手分开的瞬间,失去了温热的来源,只觉一阵凉意。
只见裴熠窘红着耳朵,鞋尖局促地磨着地,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却并未移开,想笑,但又有意憋着。
“怎么了?”戚玦明知故问道。
他摇摇头:“没事,想送你回去。”
“不是已经送到了吗?”
却见他忽然上前两步,近在咫尺间,惊得她瞪大了眼。
忽而,她只觉腰间一紧,随后便猝不及防地腾空而起。
她怎么也没想到裴熠会来这么一出,她抓紧了他的肩膀,直到在墙头上落定,她才咬牙切齿道:“你做什么……”
裴熠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送你回去啊。”
他踏着步子,连瓦砾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这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阁楼的后窗,才将戚玦放在地上。
后窗前面有张屏风,还放着个浴桶,这是戚玦平日沐浴之处。
而隔着屏风,犹可见阁楼中的灯火亮着,想来是她房里那几个丫头还醒着等她回来。
戚玦并不怕高,此刻却觉得腿脚莫名发软。
她低声用气息道:“有人啊!”
不料裴熠附耳答道:“我知道。”
戚玦扭头瞪他,光线晦暗,二人面面相觑。
却见裴熠只是睁着那双黢黑的眼睛看着她,端的是澄澈无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
好好的弄得似偷情一般……他该不会好这一口吧?
但她可一点也不想被人捉奸,便推着他催促道:“你快走吧!”
裴熠却一脸不解:“为何?我还有话想说……”
“说什么说!下次说……”
他可真会挑地方!
……
屏风外,琉翠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悄然从墙角抄起了扫帚。
绿尘见状,小声问道:“怎么了?”
琉翠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屏风。
这动静也引来了看账本的小塘,拿着个镇尺就围了上来。
哗一声,屏风被绿尘打开——
却见居然是戚玦,她猛地一下将后窗关上,整个人巴不得就趴在上面。
三人:“……”
小塘愣神:“姑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琉翠捂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进老鼠了!”
唯有绿尘抱着手臂啧啧:“姑娘,你就没见着什么东西?或者……人?”
戚玦回头的时候,犹是面红耳赤。
绿尘是知晓最后去宫门口接她的人是裴熠,她的动静只怕也瞒不过习武之人的眼睛,却还是故作镇定。
“没什么人,也没老鼠,就我自己……我早就回来了,你们都不曾发现吗?连窗户都关不好,还得我自己来,该罚。”
小塘和琉翠收拾着屏风上掉下来的衣物,琉翠边收拾还边嘟囔道:“没关好吗?”
绿尘嘁了声,幽幽道:“倒打一耙——”
……
窗外,裴熠虽说没摔着,但也马失前蹄地弄出了响动。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却见一人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他愣了愣,只见对方冷喝一声:“谁!”
裴熠退后两步,避开一剑。
而对方看清裴熠后也愣住了,面色变得愈发难看:“端郡王……你怎会在此处?”
只见裴熠竟只是翩然一笑,仿若无事发生:“叙白兄,幸会。”
又抬头看了眼天色,而后拱手:“时辰不早了,改日再聊,告辞!”
而后,便趁着叙白不明所以之际,飞上墙头落荒而逃。
……
绿尘她们给她打了热水。
戚玦浸在水里,暖融融的热水里,她方觉自己的脑子逐渐清晰起来。
她匐在浴桶的沿上,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脸颊被水汽蒸得透红。
绿尘忽然进来了,捧着干净的寝衣,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又收拾好她换下来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