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后的裴臻,又恢复了那副冷峻的姿态。
“让冯家去打吧,处置了裴子晖,收回了宁州军,又稳住了南齐,是时候收拾一些陈年旧事了。”
冯家?
戚玦心中一沉:冯家手握关津军与王畿军,一个在南境,一个在里盛京不到一百里的王畿之地,冯旭还掌握着内卫御林军。
冯家若有心谋反,这几股势力凑在一起,就足以让裴臻滚下皇位。
所以让冯家去打越州,其实是……想趁机收回王畿和大内的兵权吧?
“陛下是想对付冯家,并将这笔账算在越王身上,以免被冠上凉薄之名吧?”
裴臻却冷不丁斜睨着她:“平南县主,你多嘴了。”
戚玦定了定心神,她是想冯家父子死,也希望通过裴臻对付他们,但现在却不算什么好时机。
她俯身一拜:“望陛下慎重!如今裴子晖刚死,姜家立场不明,草率行事,只怕会给人可乘之机……”
“戚玦。”裴臻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朕不想再强调,纵然你与姜浩有仇,也犯不着拿朕做刀子,姜家根本没有背叛朕的理由,更没有可扶持的新主,你可以住嘴了。”
戚玦不言,目色愈发急切。
“朕是皇帝,有自己的决断,你要做的也只有安分守己,别忘了你和朕的约定,一旦江山大定,你会把明月符亲手奉上。”
想到这个,戚玦愈发觉得烦躁。
“待平定越州,收回冯家兵权,那时候,你应该没有理由再拒绝朕。”
戚玦的嘴抿着,沉默不语间,连呼吸都变得愈发沉重。
……
戚玦出长乐宫的时候,脚步沉沉。
如果她还是耿月夕就好了,如果她还是耿月夕,有许多事情就不必似这般小心翼翼……
如果是耿月夕,她就能和月盈相认,不必再让月盈独自受苦。
她从未似此时此刻这般想要变回去。
忽而,长乐宫外,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月盈……姑娘?”
只见耿月盈打扮得甚是娇艳,一身妃色广袖鱼纹裙,腰肢以红色绢帛束着,盈盈一握。
见了戚玦,她客气回礼:“平南县主。”
“不知月盈姑娘拜见陛下所为何事?”
却见耿月盈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正面答她:“见陛下自是有要事,恕月盈不能同县主耽搁太久。”
说罢,她便独自在应公公的引导下踏进长乐宫去。
第179章 阑珊处
宫门口。
戚玦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宫门即将下钥。
“阿玦!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只见裴熠面带焦色朝她而来。
“你怎么来了?”
“我还不是怕皇上又似上次那般……你再不出来,我便要进去了。”
戚玦却只是苦笑了下:“放心吧,他就发发酒疯罢了。”
“他喝酒了!?”裴熠的眼睛瞪圆了,说话也变得磕巴起来:“他……他没趁着酒醉对你做什么吧!”
“想什么呢!”戚玦轻踢了下他的小腿:“他除了杀我,不会对我做任何事。”
毕竟当年裴臻见到个姑娘都要上去卖弄风骚一番,却独独对耿月夕嫌弃不已。
“阿玦?”
“怎么了?”
裴熠低着头,伸手点了点她紧皱的眉头:“心情不好啊?”
她丧着个脸,抬头看他,兴致恹恹的,点了点头。
“是不是他说什么了?”
戚玦看了眼皇宫的方向:“陪我走走吧,这里不方便说话。”
……
长乐宫。
耿月盈一走进去就闻见一股子酒气,裴臻虽眼神清明,神情冷肃,但一身龙袍皱巴巴拖着,头发也有些凌乱,看着实在是不怎么体面。
她面不改色,徐徐跪下:“臣女参见陛下。”
“你怎么来了?”裴臻踱步,重新坐到那长阶尽头的最高位。
“臣女此来,是想问问陛下,当年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裴臻愣了愣,眉头微微一挑:“你是说……”
“当年楚家出事,只有臣女一个人受尽凌辱地活了下来,陛下曾说,若陛下能予臣女一个安享后半生的名分,臣女是否能放下对耿丹曦的怨恨。”
即便是说着最刻骨铭心之事,耿月盈的面色依旧是淡淡的。
“彼时臣女拒绝了,后来陛下又说,臣女若是想通了,可随时来向陛下求这个恩典,所以臣女现在来了。”
“你……想入宫?”
“是。”
裴臻的食指缓缓摩挲着拇指关节:“为何这时候想通了?”
却见耿月盈只是浅浅一笑:“当年臣女心里恨极了陛下,但现在,裴子晖这个真正害死臣女家人的人已经伏法,臣女已然无仇无怨,只想找个地方衣食无忧地了却残生,只不过依臣女的名声,嫁是嫁不出去了,不知陛下可愿践行承诺,给臣女一个富贵安闲的栖身之所?”
裴臻低头,看着耿月盈姣好的面庞。
作为耿月夕的妹妹,他在耿月盈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于他而言,她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就像他从未想过要楚家人的命一样,他也不曾想要伤害耿月盈。
只是当年之事的发展已然超出他的控制,也的的确确毁了耿月盈的终生。
他当时作出承诺,是顾及与耿月夕的那几分同窗之情,更是因为舒然的遗言。
“君无戏言,朕自然可以答应你,你可以随时进宫住下,至于名分,朕会安排,你不必忧心。”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耿月盈翩然一笑:“臣女叩谢陛下!”
“但是有一点。”裴臻冷脸道:“入宫后不得再与宫外之人往来苟且,否则朕一样按秽乱宫闱处置……别让朕太丢人。”
面对威胁,耿月盈也毫不犯怵,她神色自若道:“臣女被嫁进陶家那晚,陶二公子乍死,陶家人自然是不肯放过臣女的,所以臣女求陛下临幸臣女一回,好让陶家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敢伤害臣女,所有人眼里,臣女早就是陛下的人了。”
裴臻一噎:“……你只是朕同窗旧友的妹妹,朕还不至于下手碰你。”
谁料耿月盈竟不由笑起来:“陛下和自己的亲表妹的孩子都快生了,没来由说这种话,听着怪恶心的……”
瞥见裴臻冷如刀剑的眼神,她住了嘴,转而慢悠悠道:“那晚陛下的确在臣女房中干坐了一夜,什么也没做,不过外面的人哪里会知晓?有多少冲着臣女来的男人,贪图的都是在君王枕畔酣睡的快活……”
“闭嘴!”听着耿月盈巧笑嫣然着说出这等放浪之语,裴臻面色铁青。
“臣女遵旨。”
“你还真是和耿月夕一个德行。”裴臻后槽牙的咬碎了:“滚!”
却见耿月盈不为所动:“陛下,臣女的细软都收拾好了,更何况眼下宫门已经下钥,臣女要滚哪里去?”
裴臻闭眼平复怒气:“来人!”
应公公闻声进殿。
“有什么偏僻的宫室,要宽敞华丽避人的!”
应公公想了想:“陛下说的是……碧霄宫吧?”
裴臻摆手:“就这个了,把她带过去,和贤妃说一声,拨十来个宫女太监过去!”
应公公愣神:“啊?”
他大惊:陛下这玩的又是哪一出?这这这且不说这耿姑娘是嫁过人的妇人,又是罪臣之女,还是那样的名声……陛下真是除了正经官门女,什么女子都喜欢啊……
“想抗旨?不想活了?”
“奴……奴才遵命!”应公公擦着汗连声领旨,恭恭敬敬道:“……耿姑娘,您这边请吧?”
耿月盈缓缓起身:“多谢。”
……
盛京,夜市。
一如既往,盛京的夜市人潮熙攘。
越是这样热闹的地方,所遇之人都是擦肩而过,这样小声的谈论就越是容易被人忽视。
“总之,裴臻想借冯家出征越州的幌子,来对付冯家的,接下来他只怕要有大动作。”
戚玦言简意赅告诉了裴熠今天长乐宫中的对话。
夜市人多,戚玦的肩膀被人挤了一下,挤得她一个趔趄。
顺其自然地,裴熠托住了她的小臂,又这般一如既往拉住了她的手腕不松开。
戚玦略一侧目,又暗暗收回视线,任由他牵着。
“阿玦是说,他想用平定越州的理由,理所当然地将王畿军和内卫御林军的兵权收回来?的确,这样的调遣,冯家人根本没理由拒绝,一旦拒绝,便是违抗军令,拥兵自重。”
“是这个意思。”她道。
“一旦冯家遵命,就彻底失去了对盛京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