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苦寻无果,那张奶团子一般的脸上露出的愁容。
他没有走楼梯,而是踩着栏杆,脚步轻巧地一层层往下跳。
他落在麟台外的地上,呼了口气,氤氲的雾气在月色下升起。
正准备离开,他忽听见什么刀剑相接声,带着沉闷的回声自麟台传来,声音很小,但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格外突兀。
……
戚玦被卡着脖子按在墙上,借着火折子的光,何恭平看清了不速之客的脸。
他轻蔑一笑,脖子上还有戚玦的匕首留下的痕迹,可惜,差一点。
“那晚果然是你,五姑娘。”
戚玦呼吸不畅,面色涨红:“……你是梨花巷放火之人。”
不是疑问,是笃定。
何恭平一愣,又笑了:“知道的不少,不过一个姑娘家的,知道的太多可不好。”
却见戚玦笑了起来,一连笑了好几声,连回声也嗡嗡的。
卡着她脖子的手又收紧几分,脸上的疤显得愈发狰狞:“笑什么?无论如何今晚你必死无疑。”
只见戚玦神色平静,竟抬眼直视着他:“不过一死,我又不怕,怎么不能笑了?而且我打赌,即便我死了,你的诡计也必然落空。”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笑起来却瘆人得很,昏黄摇晃的火光下,长翘的睫毛下形成一层阴影,随着火光抖动,不知何时划破的嘴唇透着血,殷红的嘴唇衬得皮肤更加透明。
戚玦漫不经心笑道:“既然我必死无疑,不如你告诉我,我的猜测对不对,我也好死得瞑目。”
何恭平眯了眯眼:“别耍花招。”
她缓缓道:“你早在宁恒死之前就已经和胡氏纠缠在一起了,宁恒的死,其实是你和胡氏共谋的结果。”
他冷呵一声,手却放松了些:“那病痨鬼见我们在一起,自己发了病,我们不过推波助澜,送他一程罢了。”
戚玦续道:“不仅如此,你还在戚府悄悄散播流言,想让我爹不得不纳胡氏为妾,一边是胡氏想要良禽择木而栖,一边是你需要胡氏这个可以安插在我爹枕边的棋子,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眉头却皱得更深。
“至于郡主被蜈蚣咬伤这件事,也是你在帮宁婉娴吧?可怜宁婉娴,竟被自己的杀父仇人利用!”
说罢,戚玦又格格笑起来,牙齿上也沾了血:“说吧,你主子是谁?”
何恭平猛地掐紧了她的脖子,似乎是因为被戚玦扒得干干净净,他不禁恼羞成怒起来:“闭嘴!”
何恭平手收得越来越紧,因为不能呼吸,戚玦被逼出泪来,但眼神还是轻蔑看他。
“你以为……这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么……”
“……你觉得这是我一个人……就能发现得了的么?”
“跟着你来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计策吗……?”
的确是。
但何恭平不敢冒险,他的手松了,戚玦跌坐在地,他将剑锋抵在她脖子上,居高临下地面目狰狞着:“还有何人知晓!”
戚玦跪坐着,深深喘着气,笑意不减:“……我凭什么告诉你?反正……反正我活不成了。”
何恭平怒目圆睁,片刻后,他的面色逐渐平缓,转而循循善诱道:“说出来,我放你一条命。”
戚玦冷呵:“我说了,我不怕死,我只想给我娘报仇,反正我现在杀不了你,自然有知道真相的人让你死。”
何恭平的假以辞色一瞬间崩塌,剑锋挑着她的下巴:“说!是谁?戚卓?还是……六姑娘?”
何恭平没注意到,黑暗中,戚玦从靴筒里又拔出一把匕首。
突然,她的左手抓住了何恭平的剑刃,与此同时,右手的匕首猛地向他腹部捅过去。
何恭平反应奇佳,整个人向后撤,剑锋也从戚玦的手里抽出,霎时鲜血如注。
因为躲避及时,他的腹部并没有被捅到,但匕首的锋刃却划破了衣襟,怀里方才找到的那玩意儿掉在地上。
戚玦不顾满手的血,将东西拿到手里。
戚玦借着黑暗作掩护,几次挡下了何恭平的杀招,但她论武力本就落下乘,若再逃不走,死在何恭平剑下只是早晚之事……
而就在何恭平和戚玦都没注意到的黑暗里,一个带着寒芒的利刃朝何恭平袭去——
第19章 被困麟台
何恭平吃痛地闷哼一声,竟从腰腹拔下一柄柳叶飞刀:“是谁!”
借着昏暗的光,他看清了来人,捂着腰腹,他道:“世子?靖王让你来的?”
裴熠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朝何恭平杀去。
知晓来人是谁,戚玦也毫不犹豫上前配合。
蓦地,何恭平一剑朝裴熠面上刺去,裴熠连退了几步,见状,戚玦回身一刀。
为躲避,何恭平剑锋方向一改,划破了裴熠的肩膀。
“裴熠!”
戚玦心下一紧,已无暇顾及裴熠为何会有此等身手。
却听他道:“我没事!”
就这么片刻,何恭平已从石门逃走。
二人追上去,可何恭平一出去就将石门关上了,任凭他们二人如何使劲也推不动。
戚玦一拳打在石门上,恨恨道:“里面打不开。”
危险暂离,此刻她只觉得浑身虚软,身上的伤也开始作痛。
裴熠点着了火折子,戚玦摸索着捡起何恭平丢下的蜡烛,二人才终于看清楚彼此的脸。
相比于身上的伤,两人都更感兴趣方才抢到的东西。
对视一眼,戚玦摊开那东西,二人半跪在地上,俯着身子,借烛火之光细看,只见是一个绢帛,上面依稀写着什么字,虽沾了戚玦的血,但还是能勉强辨认。
戚玦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是……麟台之约的契书,他在找这个。”
这是一封麟台之约的契书,是当年梅周两姓先祖签订的,末尾还有他们二人名字的落款。
上面写,此书昭示两姓之好,一经缔约,两姓便是一家,不得通婚,梅氏世代忠于周氏,周氏世代礼遇梅氏,并将一块玉璧一分为二,各执其一,由两姓之主保留,称之明月符,意为同心同德。除非情急之时,此符不得示人,一旦现世,如见先祖,可调动大周兵马,此符亦为两姓共同保守的秘密。
大周已亡多年,麟台之约自然已经不作数,那他找这个是为了什么?和戚府有关吗?和她娘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既没有别的头绪,也出去不得,坐在地上,二人便这么静默着。
裴熠为何在此?他为何没穿帔风?他分明武功高强,为何要说自己一无所长?
还有,何恭平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靖王在做什么?和裴熠有没有关系?
戚玦有许多话想问,但看到他肩膀上的伤,她的话停在嘴边,变成了一句:“你疼吗?”
裴熠一愣,他顿了顿,垂眸:“我不想骗你,但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同你说。”
戚玦一时无话,陷入静默,她看着裴熠,裴熠也与她对视,眼神却没有半分躲闪,就这么坦然看着她。
“我不会做坏事,也不会伤害你。”裴熠道。
看着裴熠殷切的眼神,一瞬间,她竟觉得这孩子身上有种难言的孤寂。
戚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至少,这个人刚救了她的命:“我知道,你不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熠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晶莹。
蓦地,他绽开一个极好看的笑,手忙脚乱地起身:“咱们去找找这里的出口吧,这蜡烛许久不灭,说明这里并不是封死的,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等等。”戚玦叫住了他,拉着他坐了下来:“你身上还有伤。”
只见戚玦咬着襦裙的内衬,想撕下一块当纱布用,只不过秋冬的衣裳厚实,实在艰难,便只能问裴熠道:“你的那个飞刀还有吗?”
裴熠一愣,点头,从腰间取下一枚给她。
那是柄只有掌心大小的暗器,刀刃呈柳叶状,也叫柳叶刀,用得好的,取人性命只在瞬息之间。
戚玦用它在衬裙上割了个口子,嘶拉一声,就扯下一块布。
烛火昏昏,只见裴熠的肩膀上,衣裳早已被一层层划破,伤口隐隐冒着血,前襟一片黑红,实在触目惊心。
裴熠道:“……我自己来吧。”
“好。”
戚玦没有多言,她背过身去,让裴熠独对着蜡烛把自己包扎好。
包扎罢,二人打算先寻找出口。
因为只有一盏蜡烛,黑暗中,两人只能共同行动,裴熠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想牵住戚玦的手臂,却意外抓到了她的手,顿时感到一手血肉模糊的触感。
“你的手怎么了!”
因为只是手上的伤,不及裴熠的肩膀严重,便也未上心。
正是方才抓剑时受的伤,细看之下,伤口还真是不浅。
见裴熠担心,她想着包扎一下也好,便又要去撕裙摆。
裴熠却道:“别撕了,用我的。”
他把蜡烛塞到戚玦的右手里,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一条帕子,小心翼翼地给戚玦包扎。
那帕子是一条竹青色的素帕,寻常男子随身带的,还带着温热,裹在戚玦的伤口上,就像有人轻轻吹着,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戚玦默了默,犹豫片刻,没忍住问道:“柳叶刀是你的武器?”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裴熠乃皇室子弟,有刀枪剑戟十八班武器可以学,而暗器于许多习武之人而言并非正道,她好奇裴熠为何会习暗器。
裴熠的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他专注地拧着眉,额上细汗密布,继续保持着又轻又缓的动作:“……一个不入流的武器罢了。”
戚玦默默,不管怎么样,裴熠出现得很及时,不然她可能真的没法在何恭平手下活下来,自己又何必在这时候问他这种话?
她起了几分懊恼,只故作轻松道:“不会,我觉得很厉害。”
闻言,裴熠依旧专注着处理伤口,沉默了许久,待他将那帕子打了结,才低头嗫喏着道:“……姐姐不讨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