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话一时凝涩在嘴边,竟一时不敢直视戚珑殷切的目光。
他躲避的眼神落在她赤裸带血的足上,他道:“……先随我进屋去。”
他说着,便要拉她的手,却毫无预料地被戚珑挣开。
戚珑只是低着头,不可自控地呜咽着,她尽可能平稳了呼吸:“抱歉……我并无打扰殿下的意思,若是殿下能出手相帮,我他日定当尽全力报答……”
“先别说这些了!”难得地,李子桀竟也无措起来:“你这样会死的,先随我进去,其他的事情,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见戚珑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又小心翼翼探问着:“来,跟我进去。”
可就在他再次触及戚珑的瞬间,眼前这个瘦弱无比的人便似断线风筝一般,身子失控地一软,昏厥过去。
幸而他即时拥住,才没让人倒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
赤色的纸伞被风卷落,李子桀的发上很快结满了雪珠。
“……珑儿?”他轻抚着戚珑的脸颊,才发现她冰冷得几乎让他感受不到丝毫温热。
李子桀连忙把人横抱起来,迎着风雪,他吩咐道:“传太医!”
随即,他疾步抱着人进了门,眉目终于再次冷峻起来,他气息微喘:“吩咐下去,让人备好热水。还有,这件事不能让王妃知晓。”
……
天牢。
百无聊赖,戚瑶消气之后,便又犯困起来,就这么被戚玦搂着,不知道睡了几觉。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正是夜半,戚玦的身子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好沉……
她伸手抻着,想把身上的人挪挪,却发现戚玦几乎是脱力倚在她身上的,她眉头一蹙,暗叫不好,连忙拍了拍戚玦的脸:“戚玦?醒醒!”
她的声音终于吵醒了绿尘和戚玫。
“姑娘怎么了?”绿尘扶着戚玦,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心里却蓦地一惊:“好烫……姑娘发烧了!”
“五姐怎么了?”短短几天,戚玫早已经没有眼泪再流了,但还是不自觉带了哭腔:“五姐……五姐你醒醒!”
戚瑶也急了,反复拍打着戚玦的脸颊:“戚玦?戚玦!快醒醒!”
却见戚玦紧闭的双眼终于微微一动,她只觉自己喉间燥热干裂,浑身焦灼难安,但骨头却似发着寒气,丝丝缕缕地往外钻……
双眼也干涩无比……戚玦勉强抬了抬眼皮,正对上戚瑶满是焦色的脸。
“戚玦?还活着吗?”
戚玦难受地咳了几声,连咳嗽声都孱弱不堪:“怎么了?”
“你发热了,自己不知道吗?”戚瑶道。
戚玦愣了愣,抬着裹满纱布的手,后知后觉地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有吗……”
戚瑶啧了声:“别乱动了!”
她起身,但铁链的拘束让她并不能走远,她只是来回踱步着,不知在寻找什么,终于在墙角发现个结了冰的碗,她才支使戚玫,道:“去把那个拿过来,当务之急是别先把人烧死了。”
此时面对素来相看两生厌的人,戚玫也没了脾气,老实依言拿了冰碗过来。
戚瑶二话不说就要给戚玦冰敷,却被她抬手挡下:“我好冷……别给我这个。”
“你能不能安分点?你真想死吗?!”
“你吼五姐做什么?”
“戚玫你把嘴闭上!”
听着她们的吵闹,戚玦缓缓眨了下眼。
想死吗?
想。
她以为可以靠仇恨撑着自己活下去,撑着自己为裴熠报仇,可这几天断断续续的梦里,无时无刻不是他的影子。
她真的太想他了……好几次,她都想让自己沉在那梦境里,彻底昏死过去,好不用醒过来忍受这心底一阵接一阵的落寞与摧折。
可她若是死了,眼前这些人该怎么办?从她嘴里问不出想要的东西,李子桀会杀了她们的。
不知这般发愣了多久,戚瑶都已经吵赢了,她将冰得人有些刺痛的冰碗贴在戚玦的额头上,融水顺着侧脸滑落下来。
戚玫抽泣着替她擦脸,但缓缓地,戚玦却抬手拿过了她手里的碎布,这块布看着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五姐?”
却见戚玦无力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身来,绿尘会意,将她扶着坐直了:“姑娘,怎么了?”
戚玦不言,推开了戚瑶拿着冰碗的手,竟用牙齿咬着拆开了右手食指上的纱布。
“你做什么?!我好不容易包好的!”
戚瑶愈发来气,戚玦却只是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而后把布铺开,而此番折腾,又将手指弄出了血,鲜血顺着指缝嘀嗒流下。
几人面面相觑间,只见戚玦竟用流血的手指在布片上写写画画起来。
“戚玦你到底想作甚?”戚瑶冷声问着。
而她只是用沙哑虚弱的声音,轻声道:“……有几句后事交代一下。”
第205章 地图
戚玫霎时倒抽一口冷气:“五姐……不会的!你不会死!”
戚玦却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哭得肝肠寸断,眼睛肿得像个渍了糖水的桃子。
可戚玦知道,她在西北军中见过许多这样的士兵,受伤之后高烧不退,伤口化脓不愈,然后便这般无可挽回地死去,她凭什么是例外呢?
许是死过一次,此时此刻,她倒平静无比。
她继续低头画着,鲜血顺着罗织纹理洇开,潦草而模糊,只看到几个纵横交错的线条。
“这个……这个是越州的地图。”戚玦咬着牙,艰难出声:“我死后……你们,你们可以此为交换,让李子桀放你们走。”
“五姐你别这样!阿娘死的时候也是这般交代后事,我好害怕,我求你别说了!”
“姑娘……姑娘你会没事的,端郡王还没回来,他一定有法子带咱们离开此处的。”绿尘也不住哽咽起来。
裴满儿匐着身子挤到戚玦跟前,小小的一团,与裴熠分外相似的眉眼泪意婆娑:“嫂嫂还答应带满儿去找阿兄,嫂嫂不可以死!”
裴熠……
想到裴熠,戚玦的手指弯曲,将那地图的一角揉皱,被血沁透。
大不了,最差也不过是去见裴熠罢了……思及此处,她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半盍的眼睁开,眼底愈发坚定。
此时,却听得一阵喧闹。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几个狱卒闯了进来。戚玦侧首瞥向他们,显然是这些人已然听见了她们方才的对话。
“这娘们儿嘴硬,严刑拷打不肯招认,可算是松口了!”
“把东西交出来!”
几个狱卒说着,便要上手去抢。
戚玦方才说罢那一番话,早就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虚弱地倚在绿尘身上,双手把地图死死攥住。
“你们动她一下试试!”
戚瑶怒不可遏,可饶是再厉害的人,也已经是饥寒交迫了一个月,怎敌那几个狱卒?纵使有心,却也实在无力反抗。
绿尘用身子替戚玦挡住,戚玫也哭喊着伏在她身上,任凭鞭子在背脊上抽出血痕。
但那份地图是李子桀苦心所求,将此物交上去,于这些人而言,是鸡犬升天的好机会,自是拼了命抢夺。
这般的争夺让戚玦身上的伤口崩裂,满身的纱布很快透出血来。
终究,她手里一空,手中的东西被狱卒抽走。
待到牢门被重新锁上,那些笑声狰狞的狱卒走远,几人连忙检查戚玦的伤,却发现这个苍白如纸的人已然昏厥,唯有鼻下近乎难以察觉的呼吸,才勉强让她与死尸略差毫厘。
……
“摄政王到!”
一声高呼,李子桀一身赤红的亲王官袍,脚踏蟒纹靴而来。
牢门的铁索被打开,不由分说地,几个狱卒便将已经气若游丝的戚玦拖走,任凭戚家几人叫骂不休。
刑房中,一桶水兜头盖脸倾泻而下,戚玦抽着冷气猝然醒来。
她意识模糊,尚未恢复神志,就觉自己的下颚被一只手锁住。
眼睫上的水珠辉映着烛火之光,模糊间,她看见李子桀睥睨傲物的双眼。
果然,人在手握权柄后,眼神便会变得这般凉薄又可怖。
“命真硬,居然还活着。”
戚玦已经没有了咳嗽的力气,喉间只嗬嗬地喘着粗气,看清面前的人后,她无力地呸了口,不语。
李子桀的右手攥着那封地图:“既然还活着,就说清楚,这上头画的是什么?”
戚玦的眼眸缓缓挪着,几乎是用气息低低道了声:“滚……”
李子桀冷笑着,将地图抖开:“谁能看得懂你画的是什么鬼东西?你手是被狗咬了吗?”
愣了片刻,戚玦幽幽道:“是被狗咬了……”
见戚玦还有心思骂他,李子桀撇开她的脑袋,居高临下着她:“说吧,什么条件才能换你为这张地图详细注解一番?”
没等到回答,半晌,李子桀提着她的脑袋,却见人居然又昏了。
他冷声:“传太医,无论用什么法子,先吊着她的命。”
……
越州,裴熠抵达城门之下时,已是他出发的半个月后了。
按照戚玦所说的路线,他果然找到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