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肃州。
裴澈接到了戚玉珩的消息,说姜浩已然在迷关郡中被擒获。
他愣了很久,眼上白纱微微一动,似能看见他满目惊愕。
迷关郡,是当初月夕的主意,知道的人并不多。
当初他们约好,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以迷关郡为局,将敌人引入其中。凡入城者,杀无赦。
只是曾经的那些人,除却与他一起留在越州的僚属,其余的早已经死了。
还能有谁知道这一切?
除非……除非月夕还活着?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
若她还活着,为何不回到越州?
裴澈的手扶上颤抖的面庞,喉间似被什么梗着。时隔多年,依旧难受得锥心刺骨……
……
日暮,盛京的雨下得逐渐大了。
摄政王府的正院大门紧闭。
屋檐下,姜宜缓缓坐下,手中换了个嵌珍珠的赤金手炉,白狐护领将她的脸托住,衬得愈发矜贵,精心勾勒过的唇角尖锐而刻薄。
戚珑如残花一般被掷落在地时,抬眸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粗粝的石板将她的手擦出鲜血,混杂着脏污的泥水,刺痛得厉害。
姜宜的脸黑沉着,在二人对视的瞬间,戚珑仿若看到眉郡戚府的梅树下,那个少女时期的姜宜。
她斜睨着摔在雪地里的她满脸调笑,却似吐着信子的蛇:“不过让你折几支梅花罢了,二姑娘又何必作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倒似我欺负你似的。说起来,哪个将门能养出这样的柔弱无能之辈?莫不是成心装的?”
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不,或者说根本不能称之为理由,只是姜宜想要发泄那对她与生俱来的厌恶,而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她那张脸带着天真的恶毒,支应着姜家的丫鬟,道:“要我说,二姑娘会这般病歪歪的,终究还是少些磨砺。愣着做什么?都去帮帮她。”
于是几个丫头嬉笑着上来,手里的动作看似要扶她,但却在她将要起身的时候,膝盖狠狠跪在她的膝窝上,几人冷眼看着她再一次摔在雪地里,沾了满身的雪融化后,便丝丝沁入衣裳,无孔不入地冻得她瑟瑟发抖。
可姜宜却是笑了,她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似是冰天雪地里最明媚的一朵蔷薇,开得那般不合时宜,又带着张扬的锋芒。
不知不觉,两张脸重叠。
身着赤色华裳的姜宜像是一朵盛开到了极致的蔷薇,泛着股香甜的腐烂味。
依旧是那般不由分说,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暖炉,冷声:“打。”
一声令下,几个身形粗壮的仆妇便持竹笞气势汹汹围上来,戚珑本就无甚气色的脸愈发苍白,她惶惶抬眉看着周遭的人,雨水却顺着眉梢流进眼里,让一切显得愈发模糊。
戚珑的身子早已经柔弱不堪,根本无需仆妇按住,也根本无力反抗。
她知晓自己单薄,挣扎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更知道姜宜厌恶她,更恨整个戚家,求饶亦是无用,便瑟缩着身子,一声不吭任由竹笞落在她身上。
竹鞭细软,可也最是折磨人,只一下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血泪和流,待其中一个仆妇停下来后,她禀告姜宜:“王妃,她没声儿了。”
姜宜垂着的眼皮终于缓缓抬起,看着此刻满身血腥缩在雨中的戚珑,她起身,信步上前。
身旁的丫头自觉地打好了伞跟上去,没让她沾到丝毫雨滴。
姜宜冷脸,忽而,她快意地笑了,缀满了珍珠的绣鞋踩在戚珑瘫落的手心,狠狠碾了下去。
戚珑是被疼醒的,她的嘴张着,却喊不出半点声音。
姜宜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我早就说了,这贱人就是喜欢作出一副柔弱模样给人看,惯会装模作样惹男人怜惜……不愧是戚家人,一个比一个下贱!”
她说着,便用鞋尖抬起戚珑的下颌,但又很快嫌弃起绣鞋上沾染的血渍和污泥,她啧了声:“真是晦气!给我舔干净!”
但戚珑似乎无比痛苦,脑袋无力地垂着。
“我让你给我舔干净!”姜宜说着,便蹬着戚珑的肩膀狠厉一脚,将她整个人掀翻,仰面朝上。
但姜宜有些意外,因为戚珑看着她的眼神是那般淡漠,分明已经害怕得将双手护在身前颤抖不休,嘴唇紧绷地抿着,但那被瘀血染红的眼珠却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就是这个眼神,让姜宜彻底暴怒,她把手炉扔到仆妇手里,又夺过竹笞,发疯一般一下下打在戚珑身上。
“你们戚家欠我两条人命!两条!”猝不及防,她吼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肺吼出来。
“你们戚家人就没有半分惭愧吗!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看着我!你该跪在我两位哥哥灵前叩首至死!你怎么敢这般问心无愧!你凭什么!”
直到竹笞被打断,她才转身,指着仆妇道:“把炭盆端过来!”
仆妇们似乎也被她突如其来的暴怒惊着了,愣了一瞬,才忙不迭遵命,将炭盆端到姜宜面前。
此刻的姜宜也不顾炭盆脏污,信手接了过来,竟将一整盆通红的碳火浇在了她身上。
已经精疲力尽的戚珑本能地挣扎起来,痛苦的呜咽声似重伤后的鹿。
她蹲下身,欣赏着戚珑的痛苦与绝望,竟冷森森笑了,笑得声泪俱下,声嘶力竭:“瞧瞧,我就知道你这贱人最是喜欢装模作样,不是被打得没声儿了吗?怎么此刻又叫得出来了?嗯?”
忽而,她又止住笑,莞尔的面孔骤然冷澈:“听说你靠装晕卖可怜,将王爷在新婚之夜从我身边夺走?是吗?”
而此刻的戚珑早已经气若游丝,眼皮垂着,似听不见姜宜冷硬的声音,只在眼角划下一滴带着血丝的泪。
第214章 万事落空
“戚珑,你们戚家长辈没告诉你,聘为妻奔为妾吗?上赶着给人做小,你真是犯贱!你就是个活该做小妇的贱人!”
但忽而,似想到什么,姜宜冷不丁嗤笑一声:“小贱人,你知道自己有多脏吗?嗯?居然到自己仇人的床榻前自荐枕席,这世上,再没有人似你这般不要脸了。”
知道此时,戚珑的眼里才终于有了几分神采,她恍然转动着眼珠,怔怔看着姜宜。
姜宜的脸笑得几乎扭曲,她拍了拍戚珑的脸:“从一开始,王爷就没打算留戚家,从一开始,他就许了我摄政王妃的名分,而戚家,只不过是一个踏脚石……那日抄家,你以为是谁做的?是王爷,是他李子桀!”
“对了!”姜宜的神色有些癫狂:“你知道他还承诺了我们姜家什么吗?一旦事成,就把你们戚家满门拱手奉上,让姜家报此血仇!我父亲派出的杀手,已然将那几个贱丫头杀死在城外了……戚珑,连仇人都床都爬,你可真贱啊!”
戚珑的双眼只是不可思议睁着,眼角流下的泪带着血丝,一滴接着一滴,泪中的血一次比一次粘稠,直到最后划下两行殷红的鲜血。
“你说,李子桀口中的戚家满门,有没有包括你?”说着,她又笑了:“不过,不要紧,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彻底厌弃你。”
说罢,她起身:“没有男人会怜惜一个肮脏的婊子。”
雨越来越大,顺着伞沿哗哗打在戚珑脸上。而伞下的姜宜却只是悠然接过手炉,侧首对仆妇们道:“叫几个咱们的奴才上来,今日他们也费心了,我这个做主母的也不好亏待他们,此刻,便让他们好好松快松快!”
吩咐罢这些,姜宜重新坐回房檐下,看着被召进来的那五个模样粗鄙丑陋又浑身泛着汗臭的小厮,她勾起嘴角:“瞧瞧这姑娘如花似玉,真是便宜你们几个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几个小厮早就被告知了来意,此刻站在雨里搓着手,其中一个满脸谄媚:“王妃……这确定没事吧?”
“王府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她慢悠悠斥道:“你们这些人,这辈子能有什么机会睡个官门女子?若这都还要瞻前顾后,今日便发卖出去!我府上还养不了这起子废物!”
闻言,几个小厮点头哈腰,便将手伸向戚珑。
面对这些肮脏又腥臭的男子,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抵抗,但即便是平日,她也根本无力反抗,更遑论此时她早已身受重伤。
正此时,只听一声巨响……
砰!
正院的大门被踹开。
不可置信间,姜宜飞快起身,几个猖狂的小厮也愣在原地,仆妇们齐刷刷跪下。
只见正院门口,竟是已然几近疯狂的李子桀。
他疾步上前,冲进雨幕,狠狠踢翻了几个小厮,看着血泊之中的戚珑,李子桀咬牙切齿,他一把将人横抱起来,温言安抚:“好了,没事了……”
这样的声音伴着雨声响起,戚珑有一瞬间失神,甚至连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都难以捉摸。
模糊间,她看着李子桀柔和的下颌挂着雨珠。
无边的厌恶与痛恨外,竟还有一丝令她可耻的心安。她的耳畔,李子桀的心跳声震得飞快,却也在她心上落下无比羞耻的叩问……
此时雨已经倾盆如泄,将李子桀脚边混杂血腥的泥水溅起水花。
他的目光死盯着姜宜,这是他的双眼里第一次对她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意。
“传令下去,姜家带来的人通透拿下,王妃囚于正院不得外出,此院中所有奴才,通通凌迟处死。”
这一次,轮到姜宜慌了。
没等她震惊中回过神来,便有李子桀的人迅速动手,登时,正院中哭喊声求饶声震天。
李子桀当即要转身离去,姜宜却不顾漫天大雨,她发疯一般狂奔至他身边,一把将他拉住,大雨浇得她精致的妆容都变得凌乱而颓丧。
她嘶声:“李子桀你什么意思?!你敢这么对我?!你自己许诺我的……你许诺姜家要把戚家人拱手送上,为我哥哥报仇!你答应过的!是你自己言而无信!是你对不起我!”
李子桀却只是微微侧首,居高临下斜睨着她:“是,本王言而无信,本王反悔了,我就是要她,你当如何?姜家又当如何?”
“你说什么……李子桀你疯了?!”姜宜不可置信得抓着李子桀的外袍摇晃着:“我父亲为你征战越州!你敢背信弃义!?”
而李子桀的眼中早已没有半分佯装的温柔,那双浸透雨水的桃花眼微微眯着:“姜浩被越州生擒了。”
“什么……”被冲散妆容后的姜宜面色登时煞白,摇晃李子桀的手愈发急切:“那你快救他啊!你快救他!”
“你要本王拿三州去换他?”李子桀反问的语气间带了些嘲讽:“姜家到此刻已然是一枚废子,本王是不会为了个废子费心力的。”
姜宜的嘴微微张着,化去了尖锐的唇角,此刻的她彷徨无比,她摇头,眉目扭曲着:“李子桀你……你狼心狗肺!当初我们家放弃了靖王和先帝,转而为你鞍前马后,让你从一个式微侯爵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居然……你居然是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李子桀你不是人!”
她绝望无比,拼命捶打着李子桀,换来的却只有他冷漠至极的一脚,那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了她的下腹,让她倒地的瞬间有片刻的恍然失神。
而此时,雨声的嘈杂间,她听到了李子桀的声音:“若非我杀了姜兴,姜家怎会与裴臻生出嫌隙?若非我杀了姜昱,你们姜家又怎会因此痛恨裴臻,而接受我的邀约?皇长子又怎会成为我的傀儡?”
“是你杀的……”姜宜惶惶抬头:“是你……是你?居然是你!?”
她惊声尖叫着,似面对一个恶鬼,身子止不住连连后退。
看着癫狂的姜宜,李子桀的脸上竟有些畅快,他逼近她:“是本王,全都是本王。”
只是……他看着怀间的戚珑,此刻她已昏厥不醒,见状,他便要转身离开,吩咐道:“先传太医!”
而身后,却诡异地传来了姜宜的笑声,那笑声疯狂无比,几近丧心病狂,即便是李子桀,他的背脊也不禁闪过瞬间的寒意。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李子桀心头一震,他回首,却只见姜宜似乎是疯了,那双眼睛变得空洞而蒙昧,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笑得无比浮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