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汝良叩完戚玫的额头还不算完,又毫无分寸地掐着她的鼻子,道:“你去什么?在一旁助威吗?”
戚玫登时面红耳赤挣开了他,她揉着鼻子,道:“颜公子架子大请不动,还不许旁人去吗?我便是死也要和我五姐死一块!”
颜汝良却是嗤了声,他揣着手,似是散漫地打量这个堪堪长到自己胸口的人:“别冲动,我也不是关心你的安危,只是你这一身衣裳还是花了我的银子买的,要是弄脏了弄破了,你说说怎么还给我?”
戚玫今日穿了身桃粉色的小袄,上头还绣了春桃的纹样,在此处养了一个月伤,在狱中瘦下去的脸终于又养圆了起来。
“那我就光着去!”
戚玫语出惊人,颜汝良惊得啧了声:“哪有姑娘似你这般说话的?你……”
“二位。”裴熠出声打断二人:“当务之急,救人为上。”
颜汝良抱着臂,抬手低头挠了挠眉心,他漫不经心瞥了眼戚玫,略微一叹:“去,我去还不成吗?既是当务之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正好明日新帝登基,李子桀也顾不上天牢。”
“那报酬……”
颜汝良摆手:“再议,再议……”
第216章 劫狱
几个月没出宫,于戚珞而言,盛京已是天翻地覆。
不止是戚宅空空荡荡,就连端郡王府也被贴了封条。
夜色下,裴熠穿着身不显眼的玄色布衣,趁着日暮从端郡王府的墙头翻出来,刚小心翼翼避开耳目,却在后门外的转角处撞上了戚珞。
裴熠反应迅速,一把拖着她飞快隐入小巷的死角,夜色昏昏,若不仔细瞧,还真看不清这里藏着两个人。
待巡夜的打更人从巷口走过,戚珞才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见着熟人,她又惊又喜:“殿下?到底发生何事了?五妹妹她们呢?为何处处都在传她的死讯?我二姐又在何处?”
“说来话长……”裴熠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大概与她说了今晚劫狱的打算。
戚珞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许久才缓过神来:“幸好……我就知道五妹妹福大命大,一定不会轻易就死了!”
忽而,似想到什么,她道:“殿下,既然要劫狱,有个人一定能帮上忙!”
“谁?”
……
“叙白兄?”
一家酒楼后院的地窖里,裴熠见到了叙白,除此之外,还有小塘。
一见面,小塘便直挺挺跪在裴熠面前:“殿下您终于回来了!我们姑娘自先帝驾崩那日起便杳无音信,便是后来知道她的死讯,我也是不信的,小塘始终觉得姑娘还在盛京,所以不敢离去,和琉翠走散后,为了继续打听姑娘的下落,便只能在这酒楼中寻个活计……如今终于把殿下盼来了!”
“我也是前不久才遇上小塘的。”叙白手里攥着剑,低眉敛目,忧心忡忡:“这么久了,我却连县主都蛛丝马迹都不曾寻得……今日偶然碰上了三姑娘,本以为几位姑娘会与三姑娘待在一处,却不想,还是终无所获。”
“戚瑶和戚玫两位表姐平安,已然在京郊安顿下了,诸位不必担心。只是……”裴熠喉间微微一动,沉声:“只是,阿玦尚在天牢,生死未卜,为今之计不能再拖,我已安排今夜子时,杀入天牢,劫狱。”
闻言,叙白的双眼瞪大了一圈,因为激动,握着剑的手细细颤抖起来:“当真?”
裴熠点头:“所以此刻我在此,是想请问,此行艰险,叙白兄可愿出手相助?”
“自然!”叙白答得毫不犹豫:“叙白是将军的家臣,便也是县主的家臣,自当……以命护之!”
裴熠颔首,而后埋下身子朝叙白深深一鞠:“多谢!”
看着裴熠弯下的腰,叙白的面色愈发深沉,似带着几分不甘,他在裴熠起身后抱拳还了一礼:“是我当谢殿下,叙白是县主的自家人,这条命本就是戚家的。”
裴熠一时没琢磨透叙白话里的意味,却听戚珞问:“之后呢?之后你们打算如何?”
“之后……”短暂的思索后,裴熠道:“离开盛京,远走高飞。”
……
钩月西移。
盛京的夜市在这样的动荡中偃息得比以往要早,未到子时,街市上便已然寥无几人。
天牢对面的街边,一辆马车不起眼地停着。
前去劫狱的人大有讲究,不能太多,否则引人注目,也不能太少,以免不敌彼方。
所以一番商议之下,决定由裴熠、颜汝良、叙白、藏锋,以及戚瑶同行。其余人等便在外头接应。
这般计划,不只是因为他们几人身手上乘,更需要戚瑶在天牢中及时找到戚玦的位置,以便他们尽快得手。
子时过,天牢中的狱卒换了一回班。
裴熠凭借轻灵的身法,悄无声息翻上三丈高的墙头。
幸而今晚月色昏昏,他在这样的暗夜里,如悄然消失的涟漪,难觅半点踪迹。
瞭望塔上的守卫张嘴打了个哈欠,却不曾注意到身后一只黑手无声地伸来,右手还反拿着把匕首……瞬间,一把匕首竟就这么从他张着的嘴里捅了进去!
裴熠蒙着面,鲜血飚溅在他带着寒芒的眉眼间。
又在那守卫身上补了一刀,确保人死透后,他从前襟中取出一枚小小柳叶刀,而柳叶刀上,还粘着枚塔香。
他蹲下身,只让自己的一双眼睛就着瞭望塔的垛口向下往。
此处,可以看见天牢那不足手掌宽的窗口,上头还用铁铸的阑干封住了,只留下可怜的一点点空隙。
但足够了。
他屏住呼吸,以火折子点燃了塔香,而后捻着柳叶刀瞄准窗口弹射出去。
在清楚看见柳叶刀进窗口后,裴熠终于松了口气。
那可是玄狐的迷香,有了这个东西,这些人会好对付得多。
裴熠掐算着时辰,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的人吸饱了,迷香便也就散了。他这才吹响了那枚带着狐首的哨子。
那声音如呦呦狐鸣,又似什么鸮鸟夜啼,在寂夜中听着寒浸浸的。
做罢这些,他将鹰爪钩挂在瞭望塔的垛口,顺着铁索无声落地。
论迅捷,论隐蔽,裴熠皆是顶尖的高手。
他潜至内墙与外墙间的庭院后,几乎在此处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发现他时,便毫不犹豫将之见血封喉。
天牢不比别处,守卫里三层外三层,门锁亦是设下重重关卡,裴熠没有失手的机会,一旦暴露己身,这座天牢里的人便会火烧连营般警惕起来,甚至会引来城门司,乃至御林军的注意。
到了进入内墙的大门外时,裴熠抬起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抹杀了此处的守卫,却又专门留下了一人。
留下的那人脖颈上已然挨了一刀,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捂着鲜血喷溅的伤口拍打大门。
里头的人闻声,只听门内响起一阵门锁碰撞声响起,就在此时,裴熠毫不犹豫朝那人喉间补了一刀,那人登时倒地而亡。
与此同时,门开了。
开门的狱卒本想查看情况,但却因为不知不觉中了迷香,早已经脚底发软,摇摇晃晃似喝醉一般。他打开门,却在月光斜照在他脸上的瞬间,被封喉而死。
有了那迷香,天牢中便只剩下一群晕晕乎乎的醉鬼。
裴熠走了一路,便也杀了一路,只是他寻觅良久,却始终未能寻得戚玦的身影。
寻了越久,心底的恐惧就越浓……他怕极了,此处已是他得知的关于阿玦的全部线索,如果连这里都没有……他不敢细想。
也不知是出了汗还是沾了血,裴熠只觉得握着匕首的掌心一片湿漉……
发泄一般,他杀得愈发利落,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险些手起刀落的瞬间,他收住了,也顿时松了口气。
是颜汝良他们。
他们兵分两路,裴熠翻墙杀入,他们从后门杀入,此刻两厢汇合,人也都还在,而裴熠的脸早已经鲜血淋漓。
鲜血下的双眼带着冷冽而残忍的杀意,连额前的碎发都被鲜血浸得一缕缕滴着血,他气息起伏,环视周遭。
此处被关着的人并不多,也并未完全昏厥,却也因为迷香的效用,只能惊恐地发出恹恹的呜鸣。
他把目光投向同样蒙着面的戚瑶,戚瑶明白他的意思,只抬手指了个方向,让裴熠随她而去。
颜汝良沉声:“你们去找人,我们在这支应着。”
裴熠点头,跟着戚瑶走了。本要和颜汝良他们留在一处的叙白,却是朝他们的方向望了眼,随即跟了上去。
藏锋见状,问颜汝良:“他去作甚?”
颜汝良冷眼警惕四下:“别管了,认真点。”
闻言,藏锋便也不再问叙白,而是与颜汝良一起作戒备状。
裴熠跟着戚瑶走了一段,一路上,他的视线划过每一间牢房,心也跟着跳得飞快,连带着气息也变得粗重而局促。
忽地,他的视线停住了。
无法自控地,裴熠的脚步飞快朝一个方向奔去,没等给他引路的戚瑶指明,他便准确无误地到了那牢房外。
不会认错的……他不会认错,那间牢房里,那蜷着身子侧卧在满地枯草上背对着他的人,瘦得只剩那么一点点的人,就是他的阿玦!
隔着那生铁所铸的笆篱,近在咫尺的人却似隔了千百万年般遥远……
他拿着铁丝的手抖得厉害,过去得心应手的本事,在天牢的铁锁面前似乎不大好用。
他把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腥味,却也还是抑制不住那双手无止休的颤抖。
他等不了了……裴熠拔匕首,毫不犹豫在自己肩上捅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冷静了些许。
不知过多久,直到额上的汗划落成滴,才终于听得吧嗒一声……门锁携着铁链哗哗落在地上。
再也克制不住,他想要把戚玦拥入怀中,可……可她的衣物早已深深浅浅被血浸染,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才能避开伤痕触碰她。
轻轻地,他解下外袍盖在戚玦身上,捞着她的肩膀把人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臂弯里,那张他最熟悉的脸,此刻白得几乎透明,下巴瘦得愈发尖,苍白生裂的嘴唇瞧不出半分活人血色……
戚玦就这般昏睡着,那戴着镯子的手抱在胸口前贴着,眉心无力地舒展开。
她的脸上沾了些污渍,裴熠照例替她擦擦,可手指抹过的地方,却蹭出一片暗红,在惨白的有些透明的脸上晕染开……
是血污。
身上,手上,随处皆是。
他想给她擦了,但无论是眼神还是手指,一时都竟不知该落在哪里。
他擦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