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步向屋外走去,两个人也连忙跟上。
直到到了庭院中,到了戚珑看不到的位置,漫天缓缓落下的雪,在他发上结霜。
他一脚踢在那兵士身上,所有怒气不受控制地爆发,他额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血丝:“废物!”
兵士的脸撞在地上,磕了一嘴血,他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本想过去换班,不曾想却看见一地尸体,那女子却一无所踪,想必……想必是趁着走水逃走的!”
“走水?”李子桀赤红的双目顿了顿。
兵士连忙道:“是!走水之时府中混乱,想必就是那时候逃走的!那会儿是晚饭时分,地牢里还有未动过的饭菜!”
李子桀微眯了眯眼,乌青的眼圈都在颤抖:“可本王从未吩咐过任何人给她送晚饭。”
说到这里,那兵士似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殿下!曾有人瞧见……珑夫人身边的人曾来送过饭,大家都以为,是殿下的意思,所以并未阻拦……”
“不可能!”李子桀飞快否定。
嘴上如此,可恍然间,他还是回首,望着那暖光昏昏的窗,他满眼的不可思议中,杂糅了浓浓的失落和绝望。
……
宁州城外的军营。
戚玦跟着队往军营去的兵士来到此处。
她的脸用泥抹得黢黑,加上光线和头盔的遮掩,除了清瘦了些,一时倒也瞧不出是个女子。
此时,军营中已忙碌非常,听着他们的谈话,戚玦知道,裴熠的兵马此时已在城外,今夜就是攻城之时。
她的手心已经溢出一片潮湿的虚汗。
如果这个时候不能提醒裴熠,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投罗网……不行……绝对不行!
正思索间,一个酒坛子被塞到她怀里,一个显然没认出她的兵士道:“马上要开始打了,喝点暖暖身子,别喝光了,一人喝几口,喝好了传下去。”
看着叮咚摇晃着的酒坛,戚玦心头一跳……或许有一个法子,一个只有她和裴熠知道的法子。
裴熠看到,一定会明白宁州内有蹊跷!
……
大梁阵营。
裴熠独坐战马之上,身披重甲,持长戟,夜风呼号,卷着薄雪,吹得帔风猎猎作响。
战场之上,战鼓连天,遥望着宁州城星星点点昏暗的光,他的心底却不知为何泛着不安。
几日前力挫李子桀后,他估摸着越州城中的兵马不过一万。
出于谨慎,在原定的攻城之日,他再次命人探查,虽因此耽误了几天,但也确保了宁州的确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是时候一举拿下了。
战鼓连天,六军整装,蓄势待发。
正当他准备下令进军时,忽地……越州的方向闪过一丝火光。
旋即,一阵巨响震天,那火光迅速扩散,以天崩地裂之势,化为成片的大火。
那是……
周遭,战鼓停了下来,原本斗志昂扬的兵士们也愣住了,纷纷观望起来,议论不止。
“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炸了?”
“有旁的人袭击了宁州?”
“我们还打吗?”
看着那方向,裴熠的眉头不可置信地皱着。
是火药炸了,而且瞧这爆炸的规模,绝对称不上一句弹尽粮绝,那为何李子桀并未拿出这些火药来对付他?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李子桀在可以隐藏战力,好引他入城。
可既然如此,为何又会在此时突然爆炸?
恍然间,裴熠想到了那年七夕……他和阿玦也是这般炸了齐国的火药库,以提醒戚卓,齐人已然趁夜逼近关津。
难不成此时此刻,也是什么人在提示他李子桀的埋伏?
“怎么会……”裴熠低喃,提着缰绳的手攥紧了。
忽地,意识到什么,他倒映着火光的眼眸中瞳孔一缩,几乎是声嘶力竭,他下令:“进发!”
……
……
戚玦睁眼见到裴熠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新婚一别,转眼竟已过三月。
“……”
“阿玦?你醒了?”
裴熠的手急切地握住她,戚玦这才看清楚,裴熠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穿着未褪去的铠甲,脸上满是血污。
她喉咙有些难受,微微动了动:“……发生了什么?”
他轻抚她的额发:“阿玦昏迷了几日,都不记得了吗?”
戚玦有些恍惚,片刻沉思后,她昏迷前的时候终于在她脑子里罗织完整。
她混进了宁州的军营中,然后……
“我找到了火药库,然后……然后我打昏了一个看守的人,又泼了酒,点了盏蜡烛,用绳子绑在那昏迷之人的手脚上,只要他醒了就会打翻蜡烛,引燃火药……”
她愣愣说着:“后来我就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便一阵巨响……就不记得了。”
“再后来……”裴熠接着道:“我看到那爆炸,就想到了你,我想,万一你真的在里面呢?便带着人杀过去……”
“等等!”戚玦急了:“可城里有……”
“有埋伏,我知道。”他道:“所以我找到你后,只将城外那些残兵败将俘虏了,便不再前进。”
戚玦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阿玦才是吓死我了。”他看着戚玦,愈发后怕:“看到阿玦突然出现在宁州,还受了那些伤,当真是要把我吓死。”
“对了。”戚玦道:“我见到二姐和琉翠了,她们在李府中!”
“可还安好?”裴熠连忙问道。
戚玦点头:“尚且无事,我被李子桀抓获,是她们二人将我放了出来,若被发现,我担心李子桀会为难她们,我想尽快将她们救出来。”
“还有件事。”戚玦扬眉看着他:“我想等所有事情结束后,亲去官府将琉翠脱籍的事办了,若她愿意,便再以义妹的身份记在名下,将来留在身边也好,出嫁也罢,总归也算有个归宿。”
“好,应该的。”他说话的时候,把戚玦的手攥在掌心揉捏摆弄着。
“先前我们一直误判了宁州的兵力,所以并未求援调兵,现在我已经呈报了盛京,请调援军,围攻宁州,纵李子桀有通天之能,怕是也难敌数十万兵马强攻。”
“而且齐国如今自顾不暇,已然不能再给宁州输送兵马和粮草,李子桀接下来也只是困兽之斗。”戚玦敛眉沉思:“除非……他趁齐国大乱,趁机南逃?”
……
宁州,李府。
琉翠瑟缩在地,她似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那身衣裳已然看不出半点碧色。
冬日的暖阳斜照,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却透着彻骨的寒。
而在她面前,李子桀从身后抱着惊恐到近乎昏厥的戚珑,附耳轻声:“你就这般恨我吗?恨到明知戚玦想杀我,还将她放走了?”
他的手指捻着戚珑挂着泪痕的下巴:“珑儿知不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多大的祸?我本该杀了你的,可你明知道我舍不得,所以,我只好杀了她。”
“不要……”戚珑拼命摇头,可虚弱的身子却无法挣脱分毫,只能任由自己被李子桀禁锢在怀里。
“饶了她吧……是我令她做的!不要杀她!”戚珑哭声细弱地求饶不止:“你想要如何都成……想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李子桀意味不明地笑了:“要你好好留在我身边,每天好好地对着我笑,多爱我一点,行吗?就像从前在眉郡时一样。”
“好……”戚珑被抱着,却觉得寒意入骨,僵直着身子颤抖不休。
可片刻沉默后,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李子桀忽然大力地扳着戚珑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他额角上的青筋突突跳着:“珑儿,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对个下人都能这般好?我这般待你,你却恨我至极,如今却愿意为一个下人的死活假以辞色!为什么!”
他满眼的困惑与愤恨,在竭声质问后转瞬化为了浓烈的狠厉,他沉声:“好……既如此,我偏不让她活!”
他说罢,一把松开了戚珑,拔了剑就要朝已经奄奄一息的琉翠而去。
戚珑跪了下来,扯住他的袍角,哀求不止:“不要!李子桀不要!”
“松开。”他冷声命令。
“不要……我求你了……我求你……”
她的哭声辗转戚哀,却让李子桀杀意愈发浓,他将袍角从戚珑手里抽走,阔步上前,扬手挥剑——
“我有身孕了!”戚珑竭声。
李子桀举剑的手顿住。
又听戚珑混杂在哭声里,期期艾艾的声音:“李子桀……我……我有身孕了……”
剑铛铛落地。
李子桀不可置信般回过身,看着跪坐在地的戚珑,他蹲了下来:“你说什么……”
他面上竟闪过难以压抑的喜色:“你……何时的事情?”
戚珑眉目低垂,劫后余生般两眼空洞:“约摸……两个月……”
“好……好……”他呢喃不已。
小心翼翼地,他将戚珑横抱起来,放回床榻上,眼神却愈发疯狂。
似看不到戚珑脸上的恐惧与绝望,他喜形于色,气息起伏间满是期盼:“珑儿……这个孩子是我的血脉至亲,我……我又有亲人了,珑儿你知道我多开心吗?”
他轻抚着戚珑的发顶,温声缱绻:“听你的,我不杀她了,以免惊了你们母子。”
他搂着戚珑,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他动作轻柔,似在呵护自己久违的一丝暖:“若是宁州守不住,我们就离开,我们还可以去剑州,还可以一路南下,珑儿别怕,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