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桀笑得狰狞,修长的手指却轻柔抚摸着戚珑的脖颈,而后,一把掐住。
“李子桀!”戚玉珩怒不可遏:“你动我二姐一下试试!”
李子桀却道:“给我重新准备一条船!并万两黄金!等到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了她!”
“李子桀!”
不顾戚玉珩的吼声,李子桀乍然收敛了笑,眼神变得无比阴狠:“若是放跑了我这个为祸天下的大恶人,你们又算不算为祸天下?我倒要看看,这种事情落到你们自己家的人身上时,还能不能做到大言不惭!”
“按他说的做……”戚瑶冷声。
在众人愣神之际,她又提高了声量:“按他说的做!”
就这么僵持了一个多时辰,新的船终于开到了码头。
李子桀挟持着戚珑,又吩咐手下的兵士:“上船检查清楚!”
已经瑟瑟发抖的宁州军兵士登船,直到将里里外外检查干净,才向他禀告:“殿下……船是干净的,上头没人。”
“登船。”他冷声吩咐。
扼住戚珑的脖颈,他一步步后退,跟随他的兵士也举着武器小心翼翼拥护他登船。
直到踏上甲板,李子桀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偏偏就在此时,他只觉自己掐着戚珑脖颈的手传来一片温热……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却见戚珑的口中竟喷出一口血来……
她面色灰白,嘴唇还泛着青,而裙摆……早已经被血濡湿……
“你……你服毒了?!”
登时,李子桀似疯了一般:“你什么时候服毒的!给我下毒之前你就服毒了是吗?!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为什么!杀我还不够,还想和我一起死吗!”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戚珑的眉目间终于露出了李子桀渴盼已久的眼神……恍如初见般那样的温柔。
“珑儿……”
忽地,李子桀只觉一阵心气上涌,胸口似被什么撕裂着,他瞪大了双眼,只觉喉间有异……
猛地,他也呕出了一口血。
而此时,他才注意到,肩头,那个被戚珑捅出来的血窟窿,此刻在昏昏灯火下,流着的血隐隐发黑。
“你……在簪上也抹了毒?”他问她。
“是……”
戚珑的泪自眼角划下,看着他,竟静默无声地笑了。
而此刻,不远处的城楼上。
“二姐怎么了……”
戚玦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看到戚珑的口中、身上,处处是骇人的血迹。
“阿玦,专心。”裴熠在耳畔低声提醒。
戚玦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自己沉下心来。
裴熠将她拥在怀里,一如那日在船上,拥着她拈弓搭箭。
如果不是因为李子桀挟持了戚珑,他们此时此刻大可以一箭结果了李子桀。
只是……她实在不敢拿戚珑的命冒险。
那厢。
李子桀凝望着戚珑,眼中竟划过一丝释然……
他轻笑一声,眉睫轻微的颤抖,将一颗泪震落。
“珑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下辈子吧……我这辈子没机会了,你回家后,要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他推着戚珑,一把将她从船舷处推落!
商船近二丈高,坠落的瞬间,船下,浑身挂着湿漉海水的戚珞疯跑出来。
她几乎是结结实实地让戚珑砸到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
城楼之上,戚玦沉声:“现在!”
一声铮鸣后,冷箭离弦——
这一箭带着寒芒,力道十足,将冬夜的海风撕裂。
反射这火光与月光的利芒,一箭——穿透了李子桀的胸膛。
“放箭!”
随着戚玉珩的号令,梁军之中,万箭齐发——
一箭又一箭,从他的躯体穿过。
直到,他的膝盖重重捶地,那双不甘的桃花眼瞪得很大,空洞的视线随着脑袋一起垂下……
跪坐在地,似一块扭曲的死木。
裴熠从身后抱住了戚玦……二人怔怔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喜悦,只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却又同时被一股寒意爬满……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只觉过往种种在脑中飞快闪过,剜着心抽痛不已。
戚玦颤抖着转过身抱住裴熠,把自己的眼泪埋进他前襟。
“都结束了……”她道。
“结束了……”他道。
终于。
都结束了。
……
永安年间的动荡,短短一年,四位帝王更迭,堪称少见,后来的史书把这段称为“永安之乱”。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一切结束后,他们回到了眉郡。
如今的眉郡已不再是边陲,梁国的国界南移,将齐国皇室逼至岭南偷生,此时的南齐已与西南诸国无异,再不成威胁。
裴澈登基后,将年号改为元盛,并将当年楚家覆灭的真相公诸于世,楚家的陵墓也被迁入太庙。
百废待兴,他以休养生息为国策,重开科举,减税宽刑。
立国已百年的大梁,似乎又要迎来一个新的盛世。
裴澈对这次平乱有功之臣都大加封赏,戚玉珩被复了忠勇侯之位。
戚瑶这次领兵后,更觉相比囿于闺阁,战场才是她的归宿,便请旨继续领兵,说是要“为陛下护佑疆土至死”。
裴澈本也是惜才之人,便加封她为辅国大将军,赐爵宣平侯。
但据说这位女侯爵脑子缺根筋,手底下招兵只看本事,旁的什么也不看,于是便有了一支煞是英勇的娘子军,任凭满朝言官参了她一笔又一笔,她都不动如山。
后来才知道,原是不少言官家中,那些定了亲的女儿、守了寡的儿媳、低眉顺眼的侍妾之中,竟出了数十起出逃投军之事,实在是见所未见。
总而言之,一门姐弟两侯爵,让戚家一跃成为盛京炙手可热的新贵。
话说裴澈本还想将裴熠的郡王抬为亲王,不过亲王嘛,这种弄不好又要和皇位扯上关系的爵位,实在是太不符合这夫妇二人后半生的规划了。
裴熠辞谢了爵位,却不辞谢封赏,于是又一道圣旨下来,将戚玦的县主之位一下子晋为平南公主。
虽有些意外,但戚玦选择了笑而纳之,毕竟她和皇位八竿子打不着,而公主的俸禄可比县主高多了。
她曰:“实乃富贵闲人也~”
只不过往后,裴熠管她叫端郡王妃,她管裴熠叫平南驸马,二人各论各的,相当和谐。
……
戚珑的身子轻,所以充当了肉垫的戚珞,伤并不严重,躺了两个月就好了。
她躺了多久,宴宴便照顾了多久,褪去一身宫装的宴宴最终选择了隐姓埋名,留在眉郡。
琉翠比戚珞的伤重很多,医治的时候疼得她直哭,结果绿尘那个嘴欠的,在旁逗她个不停,硬生生把她气得忘了疼。
小塘选择回到越州,戚玦给了她卖身契和一笔安身钱。
她离家的这些年,家中亲戚见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便想着把她的屋宅和田地分了。
不过小塘不愧是小塘,用在戚玦身边这些年耳濡目染的本事,将那些妄图吃绝户的亲戚治得服服帖帖。
又因为能写能算,在盛京的时候还去酒楼做过事,竟也用戚玦给的安身钱,像模像样地开起了间小酒楼。
戚玦曾问过绿尘的打算,绿尘却是摆摆手:“我哪也不去,如今天下太平了,待在姑娘身边想必也没机会在历经什么惊心动魄,又吃喝不愁,这么舒坦的活计上哪找去?”
只是戚珑,虽解了毒保住了性命,但本就已经虚耗至极的人,又历此番打击……大夫说,她小产之后已被彻底掏空了身子,只怕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戚家姐妹几人只能日日陪着,小心翼翼地调养,竟也熬到了开春。
眼见她能下地了,便又带着她去眉郡的街市上散心。
只是,她每日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了秋天的时候,一日只醒两个时辰不到。
再后来,又一年开春,万里无云的早晨,天空一色碧蓝。
戚珑说她身上冷,想去晒晒太阳。
于是戚玦让人把她的矮榻摆在戚府的花园里,铺了厚厚的狐裘,让她躺着晒太阳。
她又睡着了,只是这次没再醒来。
戚珞发现的时候,戚珑只斜斜躺着,眉目舒展,春日暖阳下的皮肤微微透明,脸上带着柔软的绒毛,唇角带笑,还以为是睡着了,做了什么美梦……
她走得,应当没有痛苦。
戚珑的棺椁和戚玉瑄一样,埋在了戚家的祖坟,牌位被一同摆在了祠堂。
季韶锦回眉郡祭拜过,自戚玉瑄死后,他实在心力交瘁,最终还是辞了官。
浑浑噩噩间,他遇上了南下来看望戚玦和裴熠的明镜道人,不知怎的,明镜道人同他说了一番话后,他便下定决心遁入道门,同明镜一同云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