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最后的试探,他抬眉,把汤递给了戚珑:“珑儿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你先喝。”
他凝望着她,妄图从她脸上看到些许惊慌失措。
可戚珑依旧笑着,依旧无悲无喜。
“好。”
没有丝毫犹豫,她伸手接过,舀了一勺汤就要往嘴里送。
咣当!
李子桀在她入口之前掀翻了碗盏,青瓷滚落,崩裂在地。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戚珑依旧是平静的,平静如一潭死水。
“连你也想杀我?”不可置信间,李子桀的声音都在抖。
戚珑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只看着他,道:“我恨你,恨极了。”
似受到什么天大的打击,李子桀恼羞成怒般,一把掐住戚珑的脖子站起来。
“为什么!我们马上要有孩子了!”
“我只觉得……恶心。”戚珑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
李子桀睁着怒目,死死盯着她凉薄的眼:“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喜真心?一点都没有吗?”
而戚珑的眼也泛起了红:“没有……”
李子桀的眼底,一滴泪悄然坠落。
他怒吼一声,收紧了手指。
而戚珑没有挣扎,看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澜,不知是难受还是如何,一滴清泪顺着她眼角划下。
她的脖颈纤细得只要他用力一折就能折断……可此刻,他却有些力不从心。
突然!
他只觉得肩膀一痛。
他低头,赫然看见戚珑细瘦苍白的手,攥着根簪子,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捅在他身上。
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蜿蜒在她的手腕。
终于,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愿意承认,这个曾经爱过他的人,此时此刻对他,再没有了分毫眷恋。
他松手,瞬间,戚珑脱力地瘫软下来,躺在他臂弯里。
李子桀拔下肩头的发簪,不甘的眼里泪流不止。
他生于李家,是李氏长孙,身体里注定流着贪婪的血,他年少时就亲历灭门,他的至亲为了保下他甘愿赴死。
即便如此,他们李家人也是没有什么血脉亲情的,一大家子人仿佛共用一具躯体,只要能有一个人登上那个位置,所有人都可以穷尽手段,以命相搏。
他是李家铸的剑,是全族的希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用温润的模样掩饰住这颗注定凉薄冷情的心,他也一直以为戚珑只是他计划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却没想到最后他这颗心其实并不是死的,只是缺一缕春风,便可以死木逢春。
终究,已经活过来的心,没有办法再把自己当做一把剑,自此,对真情的渴望如野草疯长……
他想要戚珑,想要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想要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有爱恨嗔痴,骨肉亲情……
可为什么……这个哪怕是最低贱的人都能拥有的东西,他却求而不得……
怀抱着戚珑,他瘫坐在地,心如刀绞。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寒浸浸的夜,浓稠地漫入未点灯的屋中。
属下慌张的声音闯入,打破了此番寂静。
“殿下……殿下!南边!南边!”
那人已语无伦次。
“南边什么?”他厉声。
“南边!戚玉珩打上来了!”
“戚玉珩……”他喃喃。
随即,没忍住笑了声,随后苍凉入骨的笑声在晦暗中回荡。
腹背受敌,他算是彻底离不开剑州了。
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的的时刻,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
南北夹击,不过堪堪两日,便逼近了李子桀藏身的清流县。
只不过,当他们与戚玉珩一起杀入城中时,却并不见李子桀其人。
“他还能往什么地方跑!”
灯下,戚瑶一拳砸在地图上。
“他会不会弃了手下兵马,藏匿山中了?”戚玉珩道。
戚珞眉目皱成一团。她身手不差,又听说戚珑极有可能就在李子桀手里,便跟来了,此刻愁眉不展:“若不是二姐在他手里……”
“若不是二姐在他手里,便一把火烧了山!”戚瑶气得竭声怒骂。
“往东追吧。”冷不丁地,戚玦道。
“阿玦的意思是?”
戚玦侧首看着裴熠:“清流县靠近出海口,裴耀穷途末路之时曾试图出海逃走,李子桀也未尝不如此。”
裴熠眸色一暗:“你说的对。”
……
码头。
李子桀的人将此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眼前的巨大商船是他从清流县富商的手中抢的。
他此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戚珑被他的手臂圈着,轻飘飘宛如提线木偶一般的人,几乎是靠着他的力气才勉强站立,仿若他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瘫倒在地。
他却没注意到,戚珑的面色愈发苍白如纸,连眼神也有些失焦,只是眉头时不时蹙着,似乎十分痛苦。
忽地……戚珑只觉眼前似有什么东西一晃,有些刺眼。
她循着光的方向望去,却见跟随李子桀而来的兵士队伍中,有一个人正将一片小小的镜子藏在手心,借由反射昏暗的火光,以引起她的注意。
她心头一跳,只见那人微微抬起隐没在头盔下的脸……
珞儿……
戚珑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几乎就要喊出声。
而此时,戚珞飞快低下了头,也将手里的镜子藏入袖中,跟着兵士的队伍一起走上船。
李子桀并未察觉异样,他环视周遭,而后一声令下:“走!”
说罢,他又扶着戚珑的肩膀,便要顺着艞板登船。
偏生此时,周遭,一点点火光亮起……
逐渐,逐渐,连成一片……
点点火光似黑夜里的狼群。
紧接着,便是愈发靠近的金戈铁马之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慌了。
“登船!”李子桀竭声。
正此时,李子桀只觉身后忽然一阵光亮。
他猛然回头……却见那艘代表着他最后希望的商船,在此刻浓烟滚滚,进而,火光接天。
船被点燃了!
戚珑怔怔看着……她知道,这是戚珞做的。
而另一边,以戚玉珩和戚瑶为首的梁军已然将码头层层包围。
码头、江岸,乃至江岸边的城楼和晏海楼,都已经被梁军驻满。
李子桀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只听戚瑶的声音清冷,穿透了冬夜的寒凉。
“李子桀!到了此时此刻,还不快束手就擒!”
火光辉映,让李子桀的脸在惨白与暖黄间交错,呼吸也变得愈发粗重。
不料到了这时候,他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近乎声嘶力竭。
那张伪装了二十多年温润尔雅的脸,依旧是一双清隽的桃花眼,此刻泛着浓重到可怖的赤色。
笑罢,李子桀的脖颈挺直了,微微仰着,抱着戚珑的手不曾松开半分。
“束手就擒?尔等凭什么擒我!”他反问。
这莫名其妙的一问,让戚瑶也愣了一瞬:“你起兵叛乱,搅得天下不安,早已罪无可恕!”
“是吗?”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你说我搅得天下不安,可凭什么这天下没有李家人的份!”
也不管戚瑶他们做什么反应,李子桀便自顾自道:“当初百国乱世,李楚冯裴四位先祖打下的江山,凭什么是梁王裴家称帝!凭什么不能是李家!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皇家人过河拆桥,当初打下江山的三大家族全部灭门!我李子桀不反,难道等着束手就擒吗!”
说罢,他又朗声笑起来:“等着吧!你们如今杀了我,是平乱有功,可皇室最是翻脸无情!如今得意,焉知哪一日不会落到我这个境地!”
”呸!”戚瑶唾了口:“一年战乱,死者不计其数!你一人不甘,凭什么让天下与你一同承受!李子桀,你若束手就擒,我尚可以给你挑个痛快的死法!”
“谁说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