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道:“你把这瓶药酒给世子送过去,有什么事先放着,若是要紧的便让琉翠先做,快快的去!”
琉翠却道:“姑娘,我没事,我去送吧。”
戚玦却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你腿脚不及小塘麻利,小塘去。”
“哦。”琉翠闻言,拱了拱嘴。
……
总之,这件事如今的统一说法是:何恭平心怀不轨,谋害世子和两位姑娘,但失足跌落山坡摔死。
而宁夫人因为思念亡夫,急病缠身而死。
思念亡夫?
宁夫人作为杀害宁恒的凶手之一,这个托词倒是讽刺。
……
戚玦这些日子烦得很。
她的伤倒是基本上无恙了,和明月符有关的人和事似乎也在那天之后突然消失了,生活明明重回正轨,她却格外不安。
没去竹亭的这小半个月,戚珞和戚珑倒是常来看她,陪她解解闷,就连戚瑶也被戚玉瑄拉着来过一回,但独独不见裴熠。
想到这个,戚玦心中难免自责:裴熠分明比她伤得重,自己都不曾去看他,又凭什么怪裴熠不来找她?
戚玦心里闲得发闷,脑袋里尽是这些琐事,教得她一连几晚都辗转难眠。
……
厉妈妈不喜绿尘身上的市井气,对她意见颇大。
不过好在但好在绿尘手脚麻利,不论是粗活细活都信手拈来,又是个潇洒外向的,不过几日就把琉翠比下去了,教厉妈妈看琉翠都觉得越发笨手笨脚起来。
琉翠气得跺脚,却耐不过绿尘几句言语逗弄,对绿尘气又不是恨又不是,便只能来找戚玦,挑唆着要戚玦把绿尘送回原处去。
……
又过了几日,冬意渐浓。
天气愈发肃杀起来,梅院的人都不爱出门了。
梅院的后窗正对着梅林,开了一片嫩黄色的檀香腊梅,檀香腊梅开在早冬,香气甜丝丝的,花枝儿越过院墙,伸进梅院,落了一地。
戚玦这才知道梅院之所以叫梅院,不是因为院中有梅树,而是后窗对着花园的梅林。
戚家几个姑娘住的院子背后就是花园,养在这样花团锦簇的地方,每个院子的后窗之景皆是不同。
午后。
戚玦倚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毯子,琉翠蹲着给她生炭,绿尘则煨着炉子煮花生汤,味道闻着甜腻腻的,戚玦不大喜欢,是她们几个煮着自己吃的。
倒是小塘,在帮厉妈妈看账本,厉妈妈管梅院的账,但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使,便让小塘帮忙读。
戚玦见了,靠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歪着脑袋,道:“小塘都能认字了?”
小塘闻声,道:“原本是不认得的,这些日子陪姑娘去竹亭,跟着偷师,也学了不少字。”
戚玦伸手拍了拍蹲着的琉翠的肩膀:“你看看人家。”
琉翠还不服气:“姑娘你又说我!再说了,我能把姑娘照顾好不就好了,读那么多书做什么?那些字我看着就头疼,倒是小塘,这几天入夜了还在看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梅院要出个女状元呢!”
绿尘啧啧:“自己不好看书,还说旁人,真没出息。”
琉翠闻言,哼了一声,笑道:“我瞧你识字还没我多呢!我还会背木兰诗,你成吗?你要真厉害,就同咱们女状元比试去!”
这时,小塘看着窗外,眼睛突然亮起来:“姑娘你瞧外头,是不是落雪了?”
戚玦透过窗户一看,还真是,琉翠叹了声:“今年的初雪怎么来得这样早!”
“我出去看看。”戚玦掀了被子起身,换上了厚实的月牙色织绣红梅袄。
戚玦出门去,朝着手心哈了两口气,她抬头,四角的天空细细落着小雪,落在梅院那棵雷劈的柳树枝干上。
自搬进来戚玦就一直在想,这棵树这么大,站在树上应该能看到不少戚府内外的风光。
“绿尘,你会爬树吗?”戚玦问道。
“姑娘怎么突然想爬树了?”绿尘道。
她道:“我想看看府里的景,这棵树这么高,应该能看得很远。”
绿尘笑着:“我小时候在田间地头干活,又闯过几年市井,爬树什么自然不在话下。”
只见绿尘提了提绔擺,三两下便窜到了树顶上,环视一周,对戚玦喊:“姑娘,这上面看得远,都能看到外头的眉江了!”
绿尘看着瘦,但却灵活得很,只见她扶着树干,脚步轻盈,很快又窜下树来。
“姑娘若是想看看,我能背你上去!”
背了人,身子自然重了不少,但绿尘身子极其灵巧,三两步又带着戚玦爬上了树。
树上风大,吹得戚玦摇晃起来,便一手拉紧了绿尘,一手又扶住树干。
她环顾四周,梅院的位置于戚府的东南,不算偏远,隔壁是戚玫的住处,再往西则是戚瑶的院子,戚瑶的院子又连着戚珞和戚珑。
向西远眺的话,是福安院和戚府的正厅松鹤堂,往北,越过花园就是竹亭,竹亭再往北,就是裴熠住的星榆居,以及隔壁靖王夫妇所住的沉渺轩。
戚府就建在眉江畔,往北望,还能看到中秋那夜里,裴熠带她去的废弃院子。当真是一览无余。
这上头的风光,她倒真想叫裴熠上来看看。
绿尘发髻随意,一向是个不爱打扮的,高处风大,她本就松松垮垮的头发此刻被吹乱了,零散着挡在眼前,她干脆拔了簪子,满头秀发散开,又被她随手一绾在头顶。
绿尘虽非大部分人认可的美人,戚玦却觉得她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美丽,她高鼻薄唇,眉目凉薄,麦色的皮肤上撒落着雀斑……若她们这些人是精致的花朵,那绿尘就是野蛮生长的野草,有种独特的野性和苍劲。
“绿尘。”戚玦道:“你怎么会在临仙楼?”
绿尘一愣,道:“也不怕姑娘笑话,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记事起就有个男的,带着一大帮孩子,教我们偷东西,偷不到就要挨揍,我为了少挨几顿打,练成了个盗无一失的本事,不过后来在万老板那碰了钉子,偷她的荷包的时候,碰掉了她身上的禁步,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当时我就被她的女护卫狠狠打了一顿,她还说,我这么丑,卖身都没人要,为了赔她的禁步,我愣是被她扣着刷了几个月恭桶。”
“后来你猜怎么着?整个临仙楼愣是没一个人比我刷得快……不过,我恭桶还没刷完,那个教我偷东西的男的被人打死了,我没地方去,便干脆留下来了,反正她给的工钱还行。再后来,就遇到姑娘你了,她说要挑个能打的丫头,我倒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用身边的女护卫,非要在干粗活的人里挑,你不知道,那几个娘们儿看着光鲜亮丽,揍人起来是真他娘狠……总之,人往高处走,我也想在大户人家过几天舒服日子,所以我就来了。”
戚玦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听着绿尘的语气,没有丝毫诉苦的意思,反而像是如数家珍般,她也没忍住笑了。
两个姑娘家,年纪相仿,脾气对付,说话间便也亲近了不少,戚玦也指着戚府各处介绍给绿尘。
戚玦看见花园里,丫鬟小厮前前后后忙成一片,煞是热闹:“今日府里在忙什么呢?”
绿尘道:“听说有客人要来。”
“客人?”
戚玦神色一凛,这半个多月,戚府东院似铜墙铁壁一般,何恭平背后的人就是再想安插人进来也怕是心有余力不足,但若是有客人来,那就不一定了。
她对绿尘道:“劳烦你一件事。”
“姑娘请讲。”
戚玦看向莺时院的方向:“帮我盯紧那里,千万注意,别被人察觉。”
虽不知道戚玦要做什么,但绿尘还是认真点头一笑:“放心吧,没人能察觉,我盗无一失的本事可不是吹的。”
当此时,只听树下白妈妈叱声道:“姑娘爬那么高做什么?绿尘丫头,还不快带姑娘下来!”
……
下树的时候,戚玫正隔着月洞门在逗阿雪玩,那小猫半年里长大了好多,疯跑的时候撞到戚玫,竟是险些连她也没站稳,活脱脱一个肉团子。
戚玫用来逗阿雪的是个红色带铃铛的小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小球被戚玫那么一抛,就穿过月洞门,落到戚玦脚边。
“帮我捡。”
戚玫的声音总有几分骄横,但戚玦却觉得,相较从前,那语气里少了几分锋芒,似乎友善了不少。
戚玦不计较她话里的颐指气使,半年来第一次踏足桐院,只将小球交到戚玫手中就走了。
而就在戚玦进屋后,一个身姿绰约的妇人穿着绯色夹袄,从桐院正屋走出来。
戚玫手里攥着小球,抬眼看她:“阿娘。”
慧姨娘瞥着戚玦的方向:“我的好玫儿,你理她做什么?夫人本就厌弃她,你也不怕夫人恼死你。”
戚玫面上却是淡淡的,转身进屋,把慧姨娘丢在身后:“她本就恼我,有爹爹疼我,怕她做什么?”
平日慧姨娘虽总惹顾新眉,但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的,总不会怂恿戚玫和自己的嫡母对着干。
闻言,慧姨娘追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别提你那个爹,那天从鲮山回来,你伤成那样,他都只把梅院的那个叫去看了,入了夜才来看你,都是你爹那样,教那死丫头越来越猖狂了,你瞧她方才还不乐意理你,真是,什么东西……”
砰一声,慧姨娘被戚玫关在门外。
她差点撞到脸,一愣,拍了几下门,虽是生气,但弱柳扶风的一个人,便是生气的声音也是带着几分嗔:“……姑娘如今大了,倒真和那些人一样,将我当下人了是吧?”
第24章 旧情难却
福安院。
原先花团柳影的景致,到了冬天便萧瑟了许多,不过幸好廊下那几棵矮子松和茶花添了几分色,便也不显得太过单调。
而正堂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夏日时她怕热,院子的天井里便有一台吱呀转个不停的水车用于纳凉,如今天寒,水车便停了。
整间屋子被炭火熏得暖融融的,屋里还供着几盆牡丹,显然不是这个时节该有的,而是在暖房里熏出来的,除了牡丹外,竟还有两盆宁婉娴最喜欢的虞美人。
屋子里还熏了香,一掀帘子,就是一股老山檀的香气,混杂着白玉兰的清幽和陈皮的果香,愈发显得堂中几个锦绣华服的女子矜贵非凡。
姜夫人着一身湖蓝织锦长袄,发髻高高绾着,只用绢花和玉器点缀,但识货的人打眼一看,便知道这里头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
这位姜夫人就是姜兴的母亲,乃中郎将广汉伯姜浩的正妻。
戚卓身为潢州兵马司指挥使,但要镇守南境要塞,单靠兵马司的三万人马远远不够,更关键的是,眉郡关津有一支直属当今陛下的十万大军,称之关津军,而关津军的将领数年一换,由陛下亲自指派,需得万般信任之人才能托付。
这位十万关津军的统领,就是广汉伯姜浩。
那妇人生得年轻,却气度从容,她缓缓道:“原以为眉郡要比盛京暖和些,竟不想也是这般寒冷,本来得了陛下恩准,来眉郡同将军过年,还想着能过一个暖冬,结果倒比盛京不遑多让,听闻王妃还染了风寒,如今可还好?”
顾新眉叹道:“倒无大碍,只是需静养几日。”
难得见了盛京来的人,顾新眉心情还不错。
谈话间,姜夫人还夸赞戚玉瑄钟灵毓秀,是个难得的妙人儿,更是让顾新眉眉欢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