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待客之道,比起姜家自然是不如的。”
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循声看过来,具是微微一愣。
“戚玦?”戚瑶眉头一皱。
听是戚玦来了,姜宜打量着她,只见她生得纤瘦,肤白唇红,眼尾弯挑,一副十足十的媚态,但偏偏眼神锋利,漆黑如潭,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英气,说话的时候腰背挺直,身姿舒展,没有半分忸怩和露怯。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宜觉得若单论仪态,戚玦比不得戚玉瑄稳重,但却有种盛京中那些就连姜家都无法比肩的百年大族养出来的贵女身上的气度。
不过姜宜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一个下贱的娼妇罢了!
她道:“你什么意思?”
只见戚玦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戚家自然不比姜家会待客,还请姜姑娘担待。”
姜宜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人,道:“知晓就好,算你们家还有个识相的人。”
戚玦微微颔首:“今日是戚家失礼,没能将客人服侍好,是我们的不是,不比姜家都是由主人家亲自侍奉客人,想必那些姜家的上门之客,不光是为求姜家‘提携’,更能得姜家‘提鞋’。”
周围的戚家仆妇早就对姜宜有微词,此刻好些人没忍住轻声笑起来,戚珞更是捧场,几乎是当着姜宜的面就鼓掌起来。
姜宜瞪大了眼睛,本来见戚玦服软,还以为是姜兴那个废物夸大其词,却不想戚玦竟真的敢语出惊人……还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和她说话!
颐指气使惯了,姜宜指挥身边的丫头婆子:“愣着干嘛!将这牙尖嘴利的贱人拿下!”
与此同时,戚玦只觉腕间一紧,不自觉后退了两步,而本来在身旁的裴熠也跻身挡在她前面:“姜姑娘切莫失言才是。”
戚玦一愣神,低声道:“没事的。”
见裴熠发话,姜宜的神色略有收敛,却还是无畏道:“世子说的是,只不过我们女子间的拌嘴,世子难不成也要插手么?更何况失言的不止我一人,还有世子身边的戚五姑娘。”
只是没想到的是,正此时,戚玉瑄竟向前道:“五妹言行有失,自有戚府的规矩惩戒,还请姜姑娘不要越俎代庖才是。”
戚玉瑄的语气虽一如既往平淡,但说出的话却是态度鲜明了。
养尊处优的姜大小姐第一次这般成了众矢之的,又是生气又是委屈。
正此时,一人斥道:“戚玦退下!”
戚玦循声望去,果不其然,全天下也只有顾新眉会这般精准地选中戚玦叱骂。
来的正是顾新眉,以及一位眉宇间有着和姜宜有着如出一辙矜傲的妇人。
见有人来,几人暂且放下争执,齐齐行礼问安。
只是姜宜的动作多少有些敷衍,一礼毕,就立刻依到姜夫人身边,娇声娇气唤了声:“娘。”
姜夫人淡淡扫一眼众人,拉着姜宜的手,道:“这是怎么了?出门前我可嘱咐过你,不许在外头丧着个脸。”
虽是责怪,但偏偏眼里满是溺爱。
姜宜轻哼一声:“没怎么,我只是羡慕得很,戚家几位姐姐手足情深,就连欺负外人的时候都能这般同气连枝。”
这还得了?
顾新眉登时忿然作色,她哪里会去讲什么道理?尤其是在和戚玉瑄的前途有关的事情上。她只知道这是戚玉瑄未来夫家的小姑,姜家的掌上明珠,戚玉瑄早晚是要嫁过去的,给姜宜气受,就是在给将来的戚玉瑄气受。
“怎么回事!”顾新眉道。
戚珞抢先开口:“婶婶,是姜姑娘先使唤二姐姐的,还害二姐姐在雪地上摔了,我不过说她两句,哪里就成欺负她了?”
姜夫人轻轻哦了一声:“小宜,可有此事?”
姜宜知道有她娘给她撑腰,自然不怕,她道:“我不过夸句戚府的花开得好,她便说要摘给我,摔倒也是因为她自己,如何就怪到我身上了?当时她们都不在,又怎能空口白牙?”
戚瑶低低骂了句,道:“这做派真是连戚玫都不如!”
却不料这时候一个人忽道:“我瞧见了。”
闻声,仆妇们朝一个方向看去,渐渐让出一条道来,原本被挡在身后的人,此刻怀抱着一直圆滚的猫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竟是戚玫。
她道:“我一直在此,我看见了。”
姜宜腹诽:这人一副闷闷的坐在角落,从头至尾置身事外的模样,这时候又来多事什么!
顾新眉斥道:“你在这现什么眼?回去!”
谁料戚玫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就把目光转向姜宜道:“二姐一向胆小怕生,不会主动和你说话,我看到是你使唤她去折花的,还对花挑挑拣拣,让她折了数次,最后一次更是以让丫头帮忙为由,趁机将她绊倒,又让人假意去扶,实则是推倒她,不让她起身。”
话说完了,戚玫便又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姜宜耍着赖,对姜夫人撒痴撒娇:“我与二姑娘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为何要这般对她?!”
姜夫人听罢,嘴角一顿,又很快恢复一副笑面盈盈:“就为这些女儿家的小事?小宜这孩子也太小气了些,下回可不许如此了。”
这话说得,好似姜宜在和她们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但终究占了一个“得理”,也几乎坐实了她们几个恃强凌弱的这件事。
“怪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戚珞低声嘟囔了一句。
“闭嘴!”顾新眉责道。
姜宜这性子,少不得有姜夫人这般骄纵的结果,想来平日里也没少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欺辱旁人,但姜夫人非但不阻止,反倒处处纵容。
这点小动静还是传到了姜夫人的耳朵里。
她身为长辈,自然不会做和别人家的孩子拌嘴这种事,而是对顾新眉道:“夫人养的几个丫头,我瞧着个个都伶俐得很,想必玉瑄有夫人教导,也定是不差的,只是妹妹年轻,到底性子绵软些,旁的也就罢了,夫人身为人母,一言一行于玉瑄而言皆是耳濡目染,这份绵软若是被玉瑄学去了,如今尚可,将来持家的时候又怎么把持得住一大家子,夫人说是不是?”
简而言之就是在提醒顾新眉,堂堂一个主母,连一群小丫头都镇不住,如今小孩子拌嘴事小,但却让人怀疑戚玉瑄将来如果也是这副德行,只怕是当不好他们姜家的主母。
顾新眉再迟钝也听出了这话外之音,一种屈辱感也油然而生……
她一个深受宠妾灭妻之害的嫡女,最屈辱的就是有人说她当不好主母,她害怕自己一辈子误于庶出、钳制不了庶出、落后于庶出,甚至断送于庶出……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
毫无疑问,在姜夫人的诛心之下,顾新眉彻底不问什么是非对错了,连戚玉瑄的话也不顶用,坚持把闹得最凶的戚珞、戚瑶、戚玦和戚玫被关进祠堂罚抄,算是给姜宜出了口恶气。
第27章 初相逢
八角亭里之后的事戚珑是暂时不知道了。
她被杏蕊服侍着回菱院,身上还穿着戚玉瑄那件有些宽大的大氅,但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屋檐上和枝头的雪水到了午后便往下落,时不时的滴下来,浇得人好生难受,杏蕊伸手去给她挡,但总归还是淋着了。
戚珑眼圈有些发红,又是害怕又是难受,她不明白为何姜姑娘会那般对她,似乎就如旁人说的,有些人打从第一眼就知道喜欢或是厌恶。兴许姜姑娘对她就是这般吧。
忽然,她觉得似有什么在头顶挡住了光线,连同那雪水也一并挡住了。
戚珑一抬头,只见一把油纸伞遮在头顶。
撑伞的是个十分斯文的男子,十八九岁的模样,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纤瘦文质,芝兰玉树,又透着些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尤其是眉眼,生得十分好看。
戚珑一惊,整个人连着后退了几步,撞在一棵已经光秃秃的梨树上,积雪吧嗒吧嗒落在油纸伞上。
又因为他用伞遮住戚珑的同时,自己又和她保持一个让人安心的距离,雪便因此打在了他身上。
那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整个人又平添了些许少年气,雪珠结在他发上,在日头下莹莹闪着光,竟有几分脱离尘世的美。
戚珑恍了恍:“这位……大人。”
她不认识这人,只是见他身着官袍,想来是叔父的同僚。
那人却笑了:“在下一个小小九品学正,担不起姑娘一个‘大人’,若不嫌弃,姑娘可以称在下的名字,容夕。”
“容大人……”戚珑怯怯唤道。
容夕并不纠正,而是将伞一把递进戚珑手中,落落大方道:“在下唐突,不过这伞还请姑娘赏脸一用,否则这般浇雪回去,身子只怕受累。”
戚珑刚想推辞,容夕却已拱手道:“不敢坏姑娘清誉,在下这就告退。”
眼看着容夕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戚珑开口:“这伞……”
容夕闻声侧首,却只是轻声一笑:“有缘再还吧。”
……
这几个人到底是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关在一起。
四人面面相觑,兴许是方才闹得累了,就连戚瑶和戚玫都懒得再起纷争。
顾新眉罚了四人百遍《女诫·妇行》,晚饭前不抄完不许出来。
戚珞支着脑袋:“这么多,得抄到什么时候!”
戚瑶没好气道:“多说无用,快马加鞭写完才是正事,要是因为抄书错过客宴,那才是丢死人!”
祠堂正殿就一张四方的桌子,戚玦叹了口气,开始研墨,另外三人纵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坐下动笔。
祠堂里空旷阴冷,戚玦冻得手发僵,写出来的字更是丑上加丑,幸好裴熠的碳炉子还在她这,可以时不时停下来暖暖手。
她心里自我宽慰着:至少这里还有张桌子,不必如她上次关的厢房那般,只能趴在香案上写。
戚珞是个坐不住的,瞧见戚玦手里的东西,便用笔杆敲了敲:“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带了个暖炉……能不能借我揣一会儿?”
戚玦刚想把东西交出去,就被戚瑶啧了一声:“能不能快点写?我只打算写二十五遍,多的我可不替你补!”
“哟。”闻言,戚玫阴阳怪气道:“说得真替谁写过似的,你什么时候发过这善心?”
戚瑶笔往桌上一摔:“你没事找事是吧?”
“哎哎哎!别吵了!”戚珞伸手按住两人:“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方向就在窗户那。
因为一些不大好的经历,让戚玦对祠堂的动静格外警惕,她眉头一皱,轻手轻脚去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待瞧清楚窗外,她松了口气,将窗户打开——
窗外,竟是戚玉瑄,戚珑,裴熠三人。
戚玦多少猜到,会把戚玉瑄和戚珑都带过来爬窗的,多半就是裴熠了。
果不其然,裴熠冲着戚玦粲然一笑,连小虎牙都透着得意。
裴熠是爬窗的老手,身子不过轻轻一翻就进来了,而剩下的两人,几人又是拉又是拽的,终于把她们弄了进来。
裴熠对戚玦道:“我想着你们定是写不完的,就想来帮着你一道写,待我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和两位表姐竟不谋而合,便带着她们到后窗来了。”
戚珞和戚瑶自然是喜出望外,就连戚玫似乎对她们的排斥也少了。
于是乎,不光那张四方桌,就连香案和蒲团都成了桌子,几个人笔尖起火般写着。
戚玦看见裴熠扑在蒲团上,黑色的帔风沾了灰格外显眼,他的睫毛长长垂着,仿着戚玦的狗咬字,抄着《女诫》,竟也分外认真,就连鼻尖上沾墨了都没发现,只轻轻拱了拱鼻子。